吳越品水滸(44)_吳越

四十四

　　50.閒話安道全:嫖妓女的神醫

　　儘管宋江已經擒了關勝、索超，而且把大名府團團圍住，但是天寒地凍，不能打仗。這時候宋江忽然生起背癰來。其實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把神醫安道全從金陵請到梁山泊來入夥兒。--此外，還有一個"湊數"的王定六，就因為他是"地煞"數兒中人，也要請張順把他"帶回來"湊數，還要把他放在軍功顯赫的時遷之上！

　　從道理上說，把梁山泊請神醫安排在第六十四回，的確太晚了。縱觀全書，這個情節最好安排在三打祝家莊之前。因為那時候梁山泊包括後勤、家屬在內，就已經有一萬多人，這樣大一個山寨，居然沒一個有本事的醫生，也太說不過去。何況戰事頻仍，傷病員一定很多。

　　把這個故事安排在打大名府之後，季節上就十分不妥當：張順的水性再好，大冬天的被扔進長江裡，淹不死也凍死了。

　　此外，在故事安排上，也有兩處情節值得商榷：第一，為了突出張順替宋江請大夫的忠心，幾乎被害。這裡出現了兩個謀財害命的艄公：張旺和孫五。可是這個買賣，正是當年張橫、張順兄弟兩個在潯陽江上的老行當。當年張橫請人吃"板刀面"、"餛飩"，就是"好漢行徑"，今天張旺做的是同樣的買賣，同樣是謀財害命，應該都是"鐵杆兒歹徒"，怎麼張橫被稱為好漢，張旺就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了？還有個是非標準沒有哇？什麼事情，都應該"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今天張旺請張順吃"餛飩"，張順正應該趁此機會來一個"易位思考"，好好兒"體驗"一下被害者是什麼心情，什麼滋味兒。--特別是張順被搶的，正是求醫的錢！第二，為了要讓安道全上山落草，這裡故意給安道全安排了一個妓女，又"湊巧"在妓女家遇見在船上做買賣的"好漢"。於是張順以殺"歹徒"為由，殺了妓女一家，用來逼迫安道全不得不做強盜。--這是十二分沒有道理的事情。第一，這是濫殺無辜。不管是妓女還是老虔婆，都沒有該死的罪，她們出賣皮肉，只為生存，並沒有害人之心。特別是兩個夥計，他們招誰惹誰了？也得被殺死？王定六的父親不是說：梁山泊好漢專做好事、不濫殺無辜麼？這裡用行動說明他們的口是心非！最妥當的處理方法是：在妓女家殺死張旺，然後"粉壁題詩"，和安道全遠走高飛。第二，你請安道全，只為給宋江治病，你要害人家幹什麼？如果引起人家的逆反心理，上山以後，不給宋江好好兒治病呢？豈不是前功盡棄了麼？

　　還有一件奇怪的事情：整本《水滸傳》，不管什麼人出門，大都是走路。既不騎馬，也不坐車。平常時候，特別是像武松這樣的平頭百姓，習慣于走路，倒也罷了。這一次張順千里南下求醫，居然也靠兩條腿走著，就十二分沒有道理。梁山泊有那麼多馬，別說一匹了，同時牽出兩三匹來，倒換著騎，豈不是可以快得多？--正因為太不合乎常情了，所以書中到最後才請戴宗來把安道全接走。吳用事先就沒想到？後來才忽然想到？太沒道理了。

　　金陵是個大碼頭，隔江擺渡的大船往來不絕，不論早晚，絕不會發生"找不到渡船"這樣的怪事情。

　　這一回故事，其實很平常。但是別具慧眼的金聖歎老先生，卻認為宋江的"癰發於背"，是暗示著什麼。摘錄如下：

　　宋江之反，始于私放晁蓋也。晁蓋走而宋江之毒生，晁蓋死而宋江之毒成。

　　至是而大書宋江疽發於背者，殆言宋江反狀至是乃見，而實宋江必反之志不始於今日也。觀晁蓋夢告之言，與宋江私放之言，乃至不差一字，是作者不費一辭，而筆法已極嚴矣。

　　……

　　寫張順請安道全，忽然橫斜生出截江鬼張旺一段情事。奇矣！卻又于其中間，再生出瘦後生孫五一段情事。文心如江流，漩澓(fú福)真是通身不定。

　　梁山泊之金擬聘安太醫，卻送截江鬼，一可駭也。半夜劫金，半夜宿娼，而送金之人與應受金之人同在一室，二可駭也。欲聘太醫而已無金，太醫既來而金如故，截江小船卻作寄金之處，三可駭也。江心結冤，江心報復；雖一遇于巧奴房裡，再遇於定六門前，而必不得及，四可駭也。板刀尚在，血跡未幹，而冤頭債腳疾如反掌；前日一條纜索，今日一條纜索，遂至絲毫不爽，五可駭也。孫五發科，孫五解纜，孫五放船，及至事成，孫五吃刀，孫五下水，不知為誰忙此半日，六可駭也。孫五先起噁心，孫五便先喪命；張旺雖若稍遲，畢竟不能獨免；不知江底相逢，兩人是笑是哭，七可駭也。不過一葉之舟，而忽然張旺、孫五二人，忽然張順、張旺、孫五三人，忽然張旺一人，忽然張順、安道全、王定六、張旺四人，忽然張順、安道全、王定六三人，忽然王定六一人，忽然無人。章應物詩雲："野渡無人舟自橫。"偏於此舟禍福倏忽如此，八可駭也。

　　王望如說：

　　晁蓋于宋江，有恩可感，無怨可修。夢中救江之語，依然莊上救蓋之語。兩人情義堅篤，故死生不忘。金聖歎欲正宋江之罪，每謂不為晁蓋報仇，使晁蓋果有憾於公明，當作厲鬼報之，又安肯先示指南耶？宋江放晁蓋曰："三十六條，走馬上策。"今晁蓋夢中亦如是言。

　　張順潯陽江賣"餛純"、"板刀面"，今日為張旺、孫五所獲，因果一。孫五方設計害張順，張旺即設計害孫五，因果二。張旺劫江中之張順，用此板刀、用此繩索；張順報水上之張旺，即此板刀，即此繩索；張順吃餛飩而生，張旺吃餛飩而死，因果三。夫因之有果，如苗之秀，秀之實。千古來隱微巨細，絲粟不爽。

　　客曰：李巧奴母子抑何冤也？王定六父子抑何結怨也？餘曰：是不然，李巧奴粉面金剛，殺人無血，天假手于張順之手以報之。截江鬼圖財害命，惡貫滿盈，天假手於定六之口以報之。天有截長補短之法，每為善惡打歸除，故今日之含冤，正以補昨日之漏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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