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品水滸(43)_吳越

四十三

　　48.閒話顧大嫂和扈三娘：兩個不同性格的女人

　　顧大嫂是《水滸傳》中最令人佩服的女人。她一個女人家，有膽有識，敢說敢幹，辦事乾脆，遇事不首先給自己想，肩膀上擱得住份量，是一個女中豪傑的形象。

　　《水滸傳》一百單八將中，只有三個女頭領。這三個女頭領中，也只有這個沒留下名字的顧大嫂，〖從字面上看，"顧大嫂"應該是顧家的媳婦兒；但他卻是孫家的媳婦兒。按《水滸傳》中的稱呼習慣，也應該叫"顧大娘子"或"孫大嫂"吧？〗算得上是女中豪傑。其餘兩個，孫二娘是個只認得銀子的女渾人，和她丈夫都屬於"鐵杆兒歹徒"的範疇。任何一個政權，對這種人只能是"殺無赦"，絕不同情。扈三娘則是個沒骨氣的可憐蟲加糊塗蟲：她是個大家閨秀，自己武功出眾，全家被殺之後，居然不想、不敢報仇雪恨，反而"認賊作父"，拜宋太公為義父，又聽從了宋江的安排，來一個亂點鴛鴦譜，把她嫁給了武功、人品都很低下的、趕大車出身的好色之徒王矮虎，真是可憐之外，又加可氣。

　　顧大嫂是個開賭坊兼屠宰場的老闆娘，應該屬於下層社會中的"女強人"一類：能幹而有魄力。書中說她的武功不錯，二三十個人近她不得。但是書中沒有顯示她的武功，卻充分顯示了她的膽識。因為在那種情況下，除了劫牢反叛，確實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說《水滸傳》寫官逼民反，除了林沖的例子，解珍、解寶的例子，更能說明問題。林沖是被"官"所害，解珍、解寶是被勾結官府的"紳"所害，本質上是一樣的。

　　最窩心的是扈三娘。她武功超群，不但曾經生擒王英，還能和歐鵬打平手，把宋江追得落荒而逃。最後被林沖所擒，還被李逵殺了她全家，只逃走了一個哥哥，自己被俘，在家破人亡的處境下，她不但沒有"滿腔仇恨"，去和不共戴天的仇人宋江以死相搏，周旋到底，居然心安理得地認了宋太公做義父，可說是貨真價實的"認賊作父"了。

　　書中說：宋太公用"好言"撫慰，扈三娘就不哭也不鬧，乖乖兒地聽從宋太公的安排了。真不知道宋太公是怎麼做"說服動員"工作的。宋太公也和宋江一樣，曾經一度滿嘴上"忠孝仁義"，苦勸宋江不要忘記"忠孝"二字，千萬不能做強盜。但是他一到了山上，並沒有一根繩子吊死，為大宋王朝"盡忠"；也沒有一刀把兒子砍死，以成全他做父親的"大義"，分明是跟著強盜們"大碗喝酒"，當起強盜山的"太上皇"來了。真是"有其子必有其父"，這樣的老頭兒，說他是"賊"，應該不算過份。這樣的老頭兒，能有什麼"好言"用來"撫慰"扈三娘這個被宋江害得家破人亡的可憐蟲？難道也跟著兒子念什麼"我們不是想造反，是暫借水泊安身，替天行道，等待招安"這樣的《替天行道經》？這樣的經，能打動扈三娘，讓她忘記殺父大仇，反過來去認殺父仇人的父親做父親麼？糊塗油蒙了心哪？

　　所以，施耐庵也感到這樣的"好言"難寫，所以，他乾脆就不寫，所以，扈三娘就這樣糊裡糊塗地被宋太公"說服"了，所以，我們大家也就覺得這事情很正常，所以……

　　其實，李逵殺了她全家，何嘗不是宋江授意的？扈三娘和歐鵬大戰，宋江在旁邊看了，"暗暗地喝彩"。為什麼？就是因為宋江看見扈三娘不但人長得漂亮，武藝也好，想起了當年答應王英要給他找一頭"好親事"，於是就把主意打到她的頭上去了。下次出兵，不但讓林沖把她生擒，還讓李逵殺了她全家，"絕"了她的後路。那時候，叫她嫁誰就嫁誰，她敢反抗麼？

　　如果我是扈三娘，我絕對咽不下這口氣兒去。很可能趁宋江還沒上山，山上頭領也不多的時候，來一個假裝順從，然後先殺了宋太公，然後"多殺一個賺一個"，然後或逃出梁山泊，或不敵自殺。反正你殺了我全家，我也殺你全家。一報還一報，不算心狠手辣；宋太公"為虎作倀"，幫兒子來做說服動員工作，已經是土匪無疑，啥了你也不是濫殺無辜。可惜呀，這個扈三娘，武功不錯，卻不是一個"女將"的料，竟連一點兒武將的氣節都沒有。她的投降，的確十二分沒有道理！

　　說一千道一萬，扈三娘的投降，歸根結底還是兩個字：怕死。不但扈三娘怕死，按照《水滸傳》的描寫，大宋朝的將軍，幾乎個個怕死，至少在《水滸傳》中，就沒一個將軍是被俘後自殺的。其結果，是男將軍當了土匪強盜，武功堪比呼延灼的女將軍扈三娘，竟被宋江硬做媒嫁給了武功、相貌、人品都不如她的王英，分明是一樁"錯位"的婚姻。扈三娘"推卻不得，只得拜謝了"，連一句話也沒說，也許是她心情不好，的確沒有話說或沒法兒說，只能違心地"拜謝了"，眼淚往肚子裡流；或者是作者也覺得這樣的話不好編，只好藏拙，什麼也不寫，只以"拜謝了"三字搪塞。--整本《水滸傳》，扈三娘一共沒說幾句話，有人說她是個"啞巴將軍"，其實和她的心境不好，應該有很大關係。

　　扈三娘的諢名叫"一丈青"。許多人只從字面解釋，說扈三娘是個細高挑兒的姑娘，而且還是美女。細高挑兒沒錯，是美女也沒錯。後文扈三娘出征，認旗上不寫"一丈青扈三娘"，而寫"美女扈三娘"，就是明證。在戰場上居然打出"美女"的旗號，古往今來，大概也只有她一個。至於說她是細高挑兒，卻不是根據"一丈青"的字面解釋，說她"身高一丈，愛穿青色衣裳"，而是因為"一丈青"是婦女頭飾中的銀簪。這種銀簪，細長形，一端是尖的。《紅樓夢》中就曾寫到它，說可以用來紮丫頭的臉。另外也有人說"一丈青"是一種毒蛇，當然也是描畫她的腰身苗條的。我個人傾向於認同前者。

　　宋江在清風寨放走劉高的老婆以後，曾經許諾王英：以後給他找一頭"好親事"。那時候，花榮的妹妹已經上山。宋江為什麼不提出把花榮的妹妹許配給王英？這有兩方面原因。第一，秦明新降，急於要籠絡他；第二，宋江也知道王英的檔次實在太低：趕大車的出身，也許還不識字，矮矬個子，還特別好色，他不好意思向花榮提出來。即便提出來，估計花榮也會婉言謝絕的。雖然秦明的人品也不怎麼樣，但是相比之下，相貌和原級別，都比王英要強得多。

　　三打祝家莊，李逵殺了扈家全家，連房子都燒了，單單讓林沖出馬，生擒了扈三娘。大家都知道，這是宋江特意安排的。前一陣扈三娘出馬，宋江在陣上仔細看過，就已經留下了心眼兒，要拿她送給王英，以了自己的心願。扈三娘被送上梁山以後，怎見得不是宋江故意安排李逵去殺扈家莊全莊？要不是特意安排，怎麼李逵違反了軍令，宋江也沒按軍法從事，只是呵斥幾句就完了？

　　宋江做媒，把扈三娘送給王英，分明是欺負扈三娘已經沒了父母兄弟，沒有後臺了。咱們不妨易位思考一下，設想扈三娘如果不是這樣軟弱，這樣怕死，如果她具有顧大嫂的潑辣性格，她能這樣服服帖帖地聽從宋江擺佈麼？

　　王英是個好色之徒，這個宋江很清楚。王英不但是扈三娘手下敗將，而且還曾經被扈三娘生擒過。宋江之故意要把這個剋星送給王英，當然也有讓扈三娘永遠"管住"他的意思。要是給王英找一個文質彬彬的懦弱女子，怎麼管得住這樣的魔頭？

　　難得的是，扈三娘後來也沒鬧。也沒見兩口子鬧得天翻地覆。用施耐庵的話來解釋：這都是"天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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