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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在檢票的工作人員正準備上鎖離開的那刻,我沖過了那道鐵門。可是,當我上到月臺,火車已經快開了,每個車廂的門都關閉,我拼命地跑,大聲叫著高潔,我知道她不能聽見,我甚至不知道她在哪節車廂,向前或者向後,我只能隨意地選擇一個方向。

  我的叫聲歇斯底里,落在這夜的冰涼中,連我自己都覺得心痛,都覺得瘋狂。終於被一口氣咽住,我再也跑不動,再也叫不出來,火車緩緩啟動,像一場漫長的穿越,一切的一切,要跟我擦身而過。成千上萬的人的離開,不讓我傷感,可是,為什麼,高潔要跟他們一起走?這個時候,我多想詩人海子,就在前面臥著,可以阻止這麼一場離別。

  慌亂中掏出手機,撥下高潔的號碼,她卻怎麼也不接。當我心有不甘地按下重撥,火車屁股一溜煙似的從我眼前閃過,然後就變成了一個黑點,越來越小的黑點,直到什麼也看不見,除了伸向遠方的冷冷的鐵軌。

  周圍送行的人漸漸散去,他們從我身前或者身後繞過,回他們自己的家,剩下我,還在拼命地撥打著高潔的手機,撥到眼淚滿擁擠地盈滿眼眶,撥到恨不能直接通過手機鑽到高潔面前,質問她為什麼不接我電話,為什麼連聲再見都不肯對我說?

  面前的火車開過,變得空蕩蕩,風就那麼很不懂事地吹過來,從正面,從左邊或者右邊,像一場有預謀的包圍,要死死地讓我徹底冰涼。我終於無力地把手垂下,高潔的短信來了。

  她說,朝南哥,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沒命地跑,看見你像是要哭出來似的大喊,我聽不見,但我知道你在叫我。我把臉貼在車窗上,哭了。朝南哥,眼淚順著玻璃滑下去,可是你不會看到!

  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我突然變得什麼都不知道,握著手機按了回復,卻沒打出半個字來,倒是因為天冷,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把眼淚都打出來了。風還是一陣陣地吹,身後有火車緩緩進站,停下,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我都不知道那些跟噴嚏一起到來的眼淚是不是把心澆痛了。我只知道,火車開了,高潔走了。註定在這麼個夜裡,我要一個人站在風中,無人告別,也無從告訴。我拼命地趕來火車站,似乎就是來承受這麼個結局。這個結局空空如也,這場告別有名無實。

  在我不得不轉身離開的時候,高潔給了我第二條短信。她說,朝南哥,不要問我為什麼離開,永遠不要問。如果我還能像個夢活在你心裡,我會想你,會在想你的時候,在心底叫聲朝南哥。其實我是記得的,那年我們種的牽牛花,開到了100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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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我跟高潔還見過一次面,是在我回到鄉下之後。我在屋門口種了好幾株牽牛花,很細緻地搭了結實的架子,每天都會去看好幾次,澆澆水,或者捉捉蟲子。在那些花開得最豔的時候,高潔回去了。

  那天我正專心地數著朵數,她連叫了幾聲朝南哥我才聽見。我木然地抬起頭來,沒有驚喜,沒有慌亂,像打量一個天天見面的鄰居,淡淡了看了她一眼。她向著我笑,我只說:「丫頭,回來了?!」連我自己都覺得,我的腔調顯得萬事皆空。

  她沒有走近我,而我,無法走近她。我們只是隔著兩間屋子的距離對視片刻,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家常話、客套話。我坐在爸爸為我搬到門口來的凳子上,曬著陽光,一動也沒動。我雙手撫在膝蓋上,想著自己的這雙腿,也曾差點把火車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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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幾乎花了比來時多五倍的時間,才從火車站走回住處。雙手提著褲管,因為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勉強把步子邁動。頭是耷拉著的,整個就像掛在脖子上,就差沒叫喚著掛羊頭賣狗肉。可那段時間我已經瘦得不成樣,真標個價兒也沒多少斤兩可賣了。

  到家後,站在門口緩了口氣,門就開了。謝小珊滿臉擔心地看著我,說:「朝南,我幫你燒了水,你去洗把臉,再燙個腳,然後就睡好嗎?」我沒做聲,沉著臉進到屋裡,往肚子裡灌了一杯水,才一字一頓地問:「小珊,告訴我,高潔為什麼不肯跟我道別!」

  聽我開口就提高潔,謝小珊愣了一會,看上去有點微怒似的,說:「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怎麼了,只是朝南,你愛她嗎?」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像幹吃饅頭,一下就把我給噎住了。

  謝小珊也是聰明人,見我躲閃,也不再追著問。她裹著件很誇張的大衣,像個龐然大物似的,在我面前坐下,說:「高潔走之後在電話裡跟我講了很多,她說她留在這個城市會害怕很多東西,害怕劉鍵,害怕同事,也害怕你。」

  高潔說為我流的淚,那些在車窗上點點泛開的淚,雖然沒看見,可我相信那是真的,相信每一滴淚都沒有做作,沒有故弄玄虛。可是再多的不舍或許都只是一瞬,像男人對女人的海誓山盟,並不代表永遠,只是代表那一刻的男人,真的希望有永遠。所有關於天荒地老,充其量是種傳言,惟一可以肯定的,僅僅是發誓要天荒地老的那個人,在某個時候,真的有過,這樣一種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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