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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樺皮屯依山臨水,屯子後背緊靠的那座山叫臥虎山,山峰沿著屯子的走向從南往北就像一隻斑斕的東北虎覓飽了食物,靜靜地臥在村屯的後邊,頭輕輕地伸入一瀉千里的滔滔龍江,飲碧水而靜神。虎身從北往南漸漸低落,一條虎鎖圍住了樺皮屯的出山之路,好一塊天成的風水寶地,村裡的老人們絕不相信,樺皮屯會發生血腥之災。

  搜尋組頂著星星又一次回到樺皮屯。三天無功而返,只剩下第八組還沒有返回,谷有成焦急萬分,六天過去了,于毛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縣委李書記每天的電話追尋,攪得這條壯漢茶不思飯不想,六天來嗜酒如命的他竟滴酒未沾。

  月亮好不容易從臥虎山后露出了慘白冰冷的臉,隨後第八組搜索的方向升起了一顆紅色的信號彈,它劃破夜空,雖然只是那麼短暫的一瞬,指揮部立刻就沸騰起來。吉普車發動了,對講機在呼喚,穀有成就像打了一針嗎啡一躍而起,武裝部和縣公安局的兩台吉普車瘋狂地向第八組搜索地馳去。

  半個小時後,路到了盡頭,茂密的森林一浪又一浪地壓了過來,車燈就像照射在影壁上,光線被彈了回來。谷有成、范天寶從兩台吉普車裡分別跳了出,他倆心照不宣地點了一下頭。谷有成從汽車尾燈紅彤彤的光亮下,看見范天寶的臉色十分詭秘,尤其是剛才范天寶沖著自己的那麼一笑,笑得很深,是笑裡藏刀?還是藏著什麼,谷有成猜不透,反正那笑臉讓他心裡怦然一動。莫非讓范天寶知道了于毛子失蹤的原因?或者這該死的于毛子將自己佈置的任務告訴了范鄉長?

  谷有成覺得心底裡冒出了一股涼氣,與這零下四十度的嚴寒對接後,吉普車裡餘留下的那點溫度蕩然無存,渾身涼透了,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谷有成平日裡擺著的縣委常委的官架子散了。他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熱情地走到范天寶的身旁,伸出粗壯的大手,輕輕拍去松樹枝抖落在范鄉長肩膀上的積雪,用商量的口氣說到:「范鄉長,看來我們只有摸黑鑽樹林子了,你看看是不是讓民兵們點燃火把?」

  「呦,谷大部長,你可是咱們的縣級領導,平日裡下命令慣了,今天這是怎麼了,是不是要戲我這鄉幹部?我們是磨棚裡的磨,聽你的哈……。」范鄉長吃了豹子膽,竟敢指桑駡槐了。

  「都他媽什麼時候了,還他媽開玩笑,你的意思不就是你們聽驢的嗎,我就當回驢,民兵們!把火把點上!」

  谷有成沒軟沒硬地嗆了一句范鄉長,心裡罵道,他媽的什麼玩意兒,給臉不要臉的東西。然後頭也沒回,沿著搜尋八組在雪地中留下的腳印,撥開攔在眼前的松樹枝,低頭鑽進了密林。

  范鄉長鬧了個沒趣,又不敢得罪了這位縣委領導。自己給自己找了個臺階,沖著民兵們喊道:「打開對講機,這裡離出事的地點不是很遠,對講機的距離能夠上了。」

  對講機有了回應,說前面山坡下有一棵高大的魚鱗松,那裡就是出事現場,于毛子已經死了。

  范鄉長連忙跑到前面追上了谷部長,谷有成已聽到了對講機裡傳來的消息,他眼窩一酸,可是眼淚怎麼也流不出來,睫毛都凍在一起,沾滿了冰霜。

  其實谷有成早有心理準備,六天了,于毛子沒有生存希望了,可是他不願意聽到找到于毛子的消息,這樣心裡總會留有那麼多各式各樣強烈的猜想,企望和坦然。如果于毛子永無消息,他和于毛子之間最後的那場交易就永遠不會讓外人知道。

  月亮已跳出山林,高高地掛在半空。谷有成和范天寶借著月光調整了一下方位,他們遠遠地看見山坡下的一片窪地裡,一棵高出樹叢黑黝黝的樹冠下,閃出了微弱的光亮,眾人一陣興奮,攙扶著兩位指揮連跑帶奔地沖下了山崗。

  谷有成驚呆了,淒冷的月光下,于毛子仰臥在叢林中的一塊平地中,胸前的血漿已經凝固,蘑菇狀地扣在左心窩處,草綠色的軍皮大衣上那蘑菇朵裡流出的血變成了一條封凍的小溪,在雪地中鋪展開來,它就像一塊隆起的鮮紅鮮紅的地毯,支起于毛子高大的身軀。周圍的火把將血漿照得彤紅。

  月亮被血色和火光映紅。

  于毛子的正前方,是一支全縣唯一留在村級民兵排的半自動步槍,那是縣委書記李衛江特批的。步槍半埋在積雪中,通身都掛滿了白霜。槍筒直直地對著于毛子僵硬的軀體。槍托的正前方,是一隻深褐色和深灰色相間的死鷹,死鷹橫臥展開的雙翅足足有兩米長,鷹的雙眼並沒有閉合,黃黃的眼球,黑亮的眼珠爆發出的凶光,被天然冰箱定格在那最後的一瞬。

  「海東清」,不知是誰叫了一聲,顯然有人認出了這是一隻鷹中之王。

  谷有成見狀兩腿一軟癱坐在雪地裡。然而只是短短的一刻,他渾身突然爆發出了一股強勁的力,使他從雪地中一躍而起,撲向于毛子的屍體,並大聲呼叫著于毛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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