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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胖姑娘,什麼事讓你急成這個樣子,別著急慢慢說。」錢愛娣她們一直延續著知青年代的稱呼。

  胖姑娘從挎包裡掏出了昨天的《浦江日報》,遞給了錢愛娣,「你看看吧,上面二版轉載了《龍江日報》的通訊《「海東青」擊斃民兵排長,興安嶺血寫驚世奇聞》,小毛這孩子,沒了父親……。」

  錢愛娣手中的報紙突然沉重得就像一塊密不透風的鋼板,壓彎了她細弱的雙腿,只覺得一股熱血湧向心頭,腦漿渾濁起來,眼看一團黑影逐漸暈開,便歪倒在沙發裡。

  胖姑娘連忙將錢愛娣摟在懷裡,輕輕掐住了她的仁中,只見她白皙的面龐縱橫著一條條的阡陌,眼角的魚尾紋好深。片刻,她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兩顆渾濁的淚珠從鬆弛的眼皮中滾出。

  於小毛從自己的臥室裡跑了出來,胖姑娘驚呆了,幾年不見,簡直就是于毛子的翻版,他的眼睛映看窗外的湖藍天色,是如水般的清澈明透。他高大的身軀,已不再是在樺皮屯時那樣的小巧,就像清晨一枝含露的梨花。

  于小毛從媽媽手中接過了那張報紙,迫不及待地閱讀起來。冰冷生硬的鉛字忽然變得有血有肉,有情感,它們走進了於小毛的內心世界,他似乎感覺到了這篇駭人的通訊和自己連接在了一起。跌宕起伏的案情勾起了六歲前那點朦朧的記憶,幫助於小毛搜索那塊陌生土地上殘留的影子,也許是親情骨血相連,於小毛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臉兒一會變紅,一會變白,兩行淚水也從眼圈中流淌出來。

  於小毛終於看完了這篇通訊,他抬起頭望著母親和這位送來報紙的胖阿姨,困惑中突然變得有些焦躁和憤怒:「媽媽,這是怎麼回事?這位於毛子和我於小毛是什麼關係,你們快說!」

  錢愛娣的淚水再次湧出,她似乎已沒有了力氣,她用手指了指胖阿姨,示意讓她告訴兒子這一段特殊的情緣,自己慢慢閉上了眼睛。

  胖阿姨沒有直接回答於小毛,她從挎包裡掏出了當年于毛子留給兒子的那封書信,還有那張翻拍的照片。

  於小毛明白了,他從自己的臥室裡拿出一直擺放在書架上的那條奇裡付子的魚標本,還有那個樺皮筆筒。他把這些物證統統放在了母親錢愛娣的眼前,兒子高聲喊叫起來:「于毛子是我的父親,你們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於小毛自控能力已突破了極至,他號啕大哭起來,他一下子回憶起來了,六歲那年寄給爸爸和奶奶的照片……。他沖進自己的臥室,拿出來一個書包,把與自己和父親相關的東西全都放了進去。他沒有和媽媽錢愛娣打個招呼,也沒有理睬這位給自己帶來分不清滋味,翻江倒海般感受的胖阿姨,他打開房門下樓去了。

  錢愛娣拉住胖姑娘的手說:「不要阻攔他,讓他去吧,他已不再是個孩子,給他一些空間思考吧。」

  胖姑娘攙起錢愛娣徐徐來到落地窗前,看見兒子于小毛就坐在江畔公園的長椅上。

  淚水漸漸洗去了朦朧渾濁的記憶,一個清晰的畫面出現了。

  那年他三歲,正是離開樺皮屯的最後一個冬天。早晨大雪漫地,於小毛突然醒了,溫暖的被窩裡一下子沒有了熱氣,他揉了揉眼睛上的嗤模糊,看了看左右,爸爸和媽媽的被窩裡空蕩蕩的。他喊了幾聲沒有回應,於小毛穿上棉襖棉褲,光腳丫兒跑到了東屋,奶奶也沒有,炕上已收拾得乾乾淨淨,被褥疊的整整齊齊碼放在炕角紅色的炕櫃上。

  于小毛趿拉上奶奶的棉拖鞋走到了小院裡。好大的雪呀!孩子高興了,他沿著爸爸于毛子清掃的小路跑出了院外。

  到處都是銀裝素裹,房後臥虎山上所有的樹木都掛滿了晶瑩剔透的樹掛,一串串的,白茸茸的。房前科洛河下麵的河床平坦坦的,覆蓋上了一條又寬又長的彎彎曲曲厚厚的白棉被,看起來是那樣的蓬鬆和柔軟。于小毛高興得手舞足蹈地連蹦帶跳。一不留神,兩隻小腳便從寬大的拖鞋裡滑了出來,踩在冰涼的積雪上。他站不穩了,一個出溜便順著院門的坡頭滑了下去。

  于小毛就像一支雪橇,箭一般沖了下去,身體一會豎著,一會又橫了過來,遇到樹叢時又將身體縮成一團,變成了一個肉蛋蛋,軲轆軲轆地滾到了河邊,不見了蹤影。

  于小毛掉進河邊一個被大雪掩埋的小坑裡,坑雖然不深,一個三歲的小孩卻只露出黃茸茸的頭來,孩子連蹬帶爬地沒有效果,哈哈的笑聲變成了哇哇的哭聲:「奶奶,爸爸,媽媽」地喊叫個不停。

  奶奶于白氏在屯子裡換回來三斤熱氣騰騰的豆腐回來了;媽媽滿頭大汗拖著鐵鍬鏟雪回來了;爸爸于毛子拎著套住的兩隻野兔興致勃勃地也回來了。三人不約而同地發現了在雪坑裡掙扎的寶貝于小毛。

  于毛子一個箭步躥了出去,一把將兒子從雪坑裡拽了出來,錢愛娣連忙拍去兒子身上的積雪,奶奶發現了孫子兩隻光溜溜的小腳丫已凍成了胡蘿蔔頭。

  于毛子連忙將兒子抱回屋裡。于白氏用洗臉盆在院裡裝滿白雪端進東屋,錢愛娣摟住兒子的身體,于毛子捧住臉盆,奶奶把于小毛的兩隻失去知覺的小腳放在雪盆裡,她用雙手不停地把積雪撮在孫子的兩隻小腳上,上下迅速地滑動,漸漸地兩隻紅通通的小腳丫的顏色開始變淺,有了一些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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