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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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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小毛這時也覺得小腳丫癢癢的,有了疼痛的感覺,便又哭了起來。 于白氏見狀已知道沒有了危險,如果時間再長一點,那後果就太可怕了,孫子就會凍掉兩腳。她爬上了炕頭,將棉襖解開,把於小毛兩隻冰冷的小腳一下就捂到她滾燙的懷裡…… 於小毛從回憶中醒來,明天就要到北京林業大學報到了,悲痛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當務之急要趕快給孤零零的奶奶寫封信,把他和媽媽錢愛娣剛剛照的彩色照片郵去,等到暑假就去樺皮屯看望她老人家。 錢愛娣閉上的眼睛後面,永遠不會忘記她目送于毛子尋子未果離開上海北站的那一幕。她偷偷站在月臺檢票口的一側,毛毛的細雨打濕了頭髮,碎碎的小雪花和圓圓的淚花交織在一起。昨天晚上,她把兒子幾年來所有的情感都壓縮在那短短四十六個漢字中,短信沒有一點情感的流露,機械冰冷。她把兩枚戒指放在胸口,把內心所有要說的都滲透在這金燦燦的光輝裡,直到胖姑娘趕到北站,她才把它們放進信袋裡,交給了這位忠心耿耿的夥伴。 于毛子貼著車窗的臉和揮動的雙手,她都看見了,直至列車的最後一節車廂駛出月臺,錢愛娣才走進避身的檢票亭。綠色的長龍變成了黑灰色,變成了一條細線,變成了模糊的小黑點…… 她更不會忘記那個正月十五的寒夜,樺皮屯燈火輝煌,漫山遍野高低錯落的各式紅燈一齊點燃。紅色的光輝映紅了半個天際。全屯所有的男女老少都湧到了黑龍江堤上,每家每戶都拎提著各自燈火,大家自覺地排成一行,開始一年一度的「放燈」活動。 這也是每年的「違規」活動,「放燈」違反了邊境管理規定,蘇聯邊防軍年年會晤照會,對樺皮屯邊民的風俗提出抗議,並曾抓住過幾位越境「放燈」的鄉親。中國邊防每年也都加以勸阻,無奈民俗歷史悠久,法不責眾。每到正月十五,樺皮屯的領導人就把三營一連的連長指導員請到屯中,一頓燒酒灌得迷迷糊糊,掀倒在老百姓的熱炕頭上。那些執勤的戰士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鄉親們不越過江上的主航道的邊界線。 錢愛娣這些上海知青哪裡見過這般熱鬧非凡的陣勢,于毛子告訴她們,這是老輩們傳下的規矩,勞作了一年的他們,感謝江裡的黑龍王給老百姓的恩賜,讓人們享受了又一個豐收年。正月十五的燈節便舉行「放燈」祭拜。那時候窮呀,人們就用柴油或野豬油拌上鋸沫子,放在鐵鍬裡製成燈火,一家一鍬,點燃後十米一個,一直往江中擺放,一堆堆的燈火烤化了江面上的積雪,火映在水中十分壯觀。 現在富裕了,于毛子又發明了土制冰燈。有的家還特意到璦琿買了紙燈或紗燈,誰家的燈放得最遠,就昭示著誰家來年的一帆風順。知青們高興極了,他們幫助鄉親們爭先恐後地擺放著,一條火龍越長越大,飛快地向江北延伸。 錢愛娣和胖姑娘嬉戲追打,她們不知不覺地越過了江中的邊界線。 蘇聯瞭望塔上,江岸的地堡裡突然射出十幾道白色的光線,相互交叉左右擺動,探照燈的巨大光柱鎖定了「放燈」的女知青。蘇聯邊防軍巡邏的摩托雪橇在光柱的指揮下,圍住了錢愛娣和胖姑娘,就在蘇聯軍人跳下雪橇抓人的那一刹那,于毛子已飛快來到兩位女知青的身後邊,他一手抓住一個,用盡全身的力量往後一拽,錢愛娣和胖姑娘也像兩架雪橇一般,滑回了中心線中國的一邊。 于毛子被兩位蘇聯邊防軍人擒到了雪橇上,隨著一聲馬達的轟鳴,摩托雪橇駛向了江北。所有「放燈」的樺皮屯的村民們都跑了過來,白二爺命令大家誰也不許越過邊界線。 馬達聲由近到遠,忽然聲音又漸漸大了起來,大家借著探照燈的光亮,那輛載著于毛子的摩托雪橇又駛了回來。雪橇在中線的蘇聯一側來了一個急轉彎停下了,兩位蘇聯軍人把于毛子推了下來。 白二爺趕快把于毛子扶了起來,招呼眾鄉親回到了中國的江堤上。 錢愛娣領著知青們把于毛子圍到了中央,大家七嘴八舌問他們的民兵排長:「怎麼回事?蘇聯邊防軍把你抓走了,為什麼又送了回來?」 于毛子抖起了機靈:「俺被老毛子抓到了江北的岸邊,一位軍官模樣的人用手電筒照了俺一下,便嘰裡咕嚕地說了一頓俄語,不知為什麼?那兩個當兵的又把俺送了回來。」 「那軍官說的什麼?排長你能聽懂嗎?」錢愛娣問。 「俺聽懂了點意思,好像是說,他媽的混蛋!你們怎麼抓來一個小毛子,趕快送回去,那是咱們老毛子留在中國的種!所以他們就把俺給送了回來,要是換上這兩位漂亮的上海女知青那就……」大家哄堂大笑起來。 是于毛子救了俺錢愛娣,每當想起來她都後怕和感激。 於小毛淚人般地回來了,錢愛娣向兒子講述了生下他的前前後後。於家幾代人的坎坷經歷和有關親生爺爺弗拉基米諾夫和親生奶奶白瑛傳奇浪漫而又悲慘的故事。 於小毛時而感動;時而驕傲和自豪;時而又拍案而起;發出不平的憤怒;時而又悲憤地泣不成聲。戲劇般的人生奇事、怪事,為何全部都降臨在他們于白兩家的結合上?這難道真是於家的命運多難?還是誰人作惡?于小毛一個剛剛考上大學的年輕學生,面對這樣複雜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的脈絡,怎能疏理得清楚? 於小毛暗自決心,他要利用四年的寒暑假去研究這部血淚斑斑的家史,請作家寫一部小說,讓後人去閱讀,引以為戒。於小毛回到自己的臥室裡,打開檯燈,將那些與自己有牽連的魚標本、筆筒、父親的親筆書信、小時候離開樺皮屯的全家福照片,媽媽剛剛拿出來的奶奶與爺爺的信物,光亮如新的套娃,全部擺在寫字臺的周圍。他鋪開信紙,給留在千里之外的唯一親人寫封遲到的書信,他不怨媽媽和胖阿姨,知道她們在自己還未成年的時候,還不能告訴他影響身心的這些連大人都無法承受的事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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