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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阿張一進門還沒來得及換一下衣服,就接到一個電話。是賣布公司催他還錢的。張老闆對著電話陪了很久嘿嘿嘿笑,算是打發了去。他回頭對我和自己老婆說,以後電話一律說我不在。說完垂頭喪氣進了辦公室。

  一會張老闆換了衣服出來,要我給他倒一杯水。他一邊扣紐扣一邊說,其實法庭也沒什麼好嚇人的。我進去的時候……。張老闆接著很想妙趣橫生地描寫一下剛才他在法庭上看到法官的樣子,但被等待已久的老婆打斷了。張老闆老婆說,這種事拖上一二年不稀奇的。律師不想結你就結不了。你就多多準備香去燒這個佛,看來廠裡的事你也沒心思管了,所以……。張老闆老婆說到這裡停下來,並用眼睛暗示我把話題接過去,進一步說廠裡的危機,從而引出我和張老闆老婆密謀了幾天的大計。

  但事到臨頭,我又猶豫了。我想想這兩年張老闆真的對我不薄。我算了算,張老闆給我的工資和我開始偷布後來偷T恤所得的錢加起來已相當可觀。我有必要放著無憂無慮舒舒服服的管工加小偷的日子不過,去過那種提心吊膽的老闆生活?(當然這是我當時極為幼稚的想法)。同時憑良心說,張老闆在處理我偷他的老婆這件事上表現出來的開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寬容精神是很多男人也做不到的。雖然事發以後他也有點不習慣,罰我搬布,但慢慢就自然了。最近他看到我把牙刷牙膏放在他老婆房間裡也不做聲,這是多大的肚量啊。記得張老闆出庭的前夜,也就是昨晚,我和張老闆老婆在浴室裡共浴。張老闆正好推門進來,一見此景,張老闆非但沒有一絲一毫怒火,反而馬上說對不起,還退出去補敲兩下門才再進來。這真是黑白顛倒啊!想想本來理應我向他解釋或道歉,現在變成他補敲門。這麼好的老闆到哪裡去找?想到這裡,我不敢看張老闆也不敢看張老闆老婆,索性低下頭去。

  張老闆老婆在一旁看到我這種沒出息的舉動心裡非常氣憤。她借給她丈夫杯子加點水的倒茶機會,走過我身邊,狠狠地踩了我一下。我被她這一腳踩得差點跳起來。我看了一眼她,正好她也看了一眼我。她沒好氣地說,小陸子,你不是對工廠的情況最熟嗎?你應該講講工廠的未來嘛。

  我咽了一下喉嚨,閉了一下眼,實在沒勇氣說出我和張老闆老婆的密謀,即逼張老闆把工廠三錢不值兩錢賣給我們。我又一次偷偷看一眼張老闆老婆,沒想到她正用惡狠狠要吃掉我的眼神看我。我嚇得一抖,忙微笑著說,阿張,工廠弄成這樣子都是我不好,我應該辭職。

  你一定笑我用辭職那麼大的詞。我也知道這種大詞是用在總理部長級人物上的,象我們這種小工廠用用炒掉和滾蛋就差不多了。但因為我那天是為了表示鄭重其事,我還是用了辭職。

  張老闆沒想到我要走,他聽了一驚說,小陸子,你是不是覺得我三個星期工錢沒給你,我張寶根想賴掉了是不是?說著張老闆掏褲子口袋。我見他掏出來的都是一些散錢。我忙說,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意思……。張老闆說,我知道我,我,嘿嘿嘿,最近……。說著他問他老婆有沒有錢先借給他一點。張老闆老婆說,我哪有錢?要錢應該問她拿錢去嘛。

  張老闆一聽這個她字就知道又要吵架。但張老闆這些天沒心思吵架,他只好又在自己全部口袋裡亂摸。我忙按住他的手說,阿張,我不是這個意思,真的不是這個意思。我也知道你困難,工廠現在這樣子實在是……。張老闆拉開我的手說不不不,繼續在口袋裡摸。我也說不不不,抓住他的口袋,要他不要摸了。張老闆就拿起皮包來摸皮包,我又按住他的手,這樣一推一讓,整個場面就失去了嚴肅談判氣氛,而變成鐵哥們請客吃飯搶著付錢一樣了。

  張老闆老婆在一旁見了非常氣憤。她明白一件極為重要的事即將在我們的一推一讓中不了了之。她事後罵我罵得很難聽。她罵我簡直婆娘一樣。她說我差點中了阿張的奸計。張老闆老婆以她和張老闆十年同床異夢的經驗說她明白阿張想在推推讓讓中混水摸魚大事化無。她說她當時看我那麼無能只有赤膊上陣了。她是這樣單刀直入這樣說的,阿張,你知道的啦,小陸子根本不在乎這幾個錢。小陸子的意思很明白,他想幫我弄好這個工廠,這樣你好安安心心打官司去。

  張老闆畢竟也是老奸巨滑,從老婆這樣不明確的話裡已聽出來我們要反了。他臉色平靜地說,你說什麼?小陸子,嘿嘿嘿,我怎麼聽不懂我老婆說什麼,你聽懂我老婆說什麼了嗎?

  我尷尬地笑了笑說我尿有點急要出去一下。張老闆老婆一把拉住我,一付豁出去的樣子說,小陸子,尿憋一下憋不死的。你過來,坐這裡。張老闆老婆就強姦一樣一把把我壓在沙發裡。她回頭又對張老闆說,阿張,你也不要嘿嘿嘿了,你是一個聰明人,要我再說一次?……那好,情況就是這樣的,再下去,廠租誰付?你知道現在每天有多少人打電話來追你嗎?

  張老闆不做聲了。他明白兵敗如山倒的道理。工廠的氣數已盡,起死回生很難。但阿張作為一個繼承他鄉鎮老財主爹的本性的小生意人,他還要作垂死掙扎。他不看老婆而看著我說,我也明白現在這形勢,工人沒了,批發商沒了,工廠也就沒了。不過我是想我要是把這個工廠讓給小陸子,嘿嘿嘿,小陸子也不好意思接收,小陸子,你說是不是?

  張老闆這種皮笑肉不笑的自以為得計的話沒一秒鐘就給張老闆老婆頂了回去。張老闆老婆說,有什麼不好意思,小陸子和我都商量了幾個通宵了,你問問他。

  我聽了氣得發抖。明明都是她想出來的,現在卻全推到我身上。但這種場合,一句兩句也說不清。我只好尷尬地笑笑說,也談不上幾個通宵,也就是吃飯的時候隨便說了說,我主要是想一個工廠好好的就這麼完了,怪可惜的。我想要是換了老闆娘的名字,批發商可能又回來,這樣的話總比現在這樣的好,阿張,你說我說得對不對?說完我為了提醒張老闆工廠確實破落,我有意拉下一個破舊的蜘蛛網,吹了飄起來。

  張老闆嘿嘿嘿笑了。張老闆一笑就表明他明白大勢已去,救不回來了。他往沙發上一靠,很爽地說,好吧,開個價吧。

  張老闆老婆沒想到這麼快就大功告成了。她興奮得跳起來,也大方地說,你開價你開價。我們也不想傷你的對嗎?

  我低著頭不好意思地打圓場說,阿張,等你官司打贏了,你照樣可以回來,你還是張老闆,我還是小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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