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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見她還是埋頭不搭話,忽地把雜誌蓋她書本上:「看看吧,看看吧,找個兩間主人套的房子還不行?」

  「哎,等我做完這道題……」

  「那你先說好跟我住,我爸說了,就想叫你跟我住,有個好榜樣在身邊,他也放心。」露露索性奪了她手中筆。

  「唉。」她服了露露,就把書本合上,托著下頦,準備聆聽,「好吧,你先說你看中哪套了?」

  露露給果果端起雜誌,往前翻著——哪頁有看中的房子,她都折了角的,嬉皮笑臉地說:「就是嘛,擱著不交房租的房子不住!」

  果果推開雜誌,拂開露露,掏出另一支筆,沒表情地接著做題。突然,她好像想起什麼,轉過頭對露露說:「你家現在能搬過去住嗎?」

  「啊?!」露露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嚇了一跳。不過,她很快緩過神,大半個身子壓在桌面湊近果果:「早知道你也這麼急,我早就買房子了,這樣吧,今天你沒空,我和馬天去看房子。我們爭取儘快定個房子下來好麼?」

  果果點點頭:「不過我一定要付房租的。」

  露露起身要走:「好了,不說了,房租問題以後再議行不?你也真是的!」

  傍晚七點多鐘,果果抱著磚頭書來到停車場,身後響起一記口哨聲。她轉過頭去,一身材瘦長前額覆蓋著黃毛的中國男孩蹲坐樹樁上,朝她嬉皮笑臉的,讓她嚇了一跳。她不禁揉揉附著在眼球上的隱形鏡片。

  「是我啊,果果。」她的名字被叫出來,證實了她的猜想。

  浩然在這已經等候有時了。這是MIT學生必經之地,而那個樹樁的前身,原本是棵備受鳥們青睞的老樹,據說每天傍晚鳥們齊聚樹上,屙下雨點般密集糞便,正趕上學生們放學出來,那「淋浴」效果讓中招者苦不堪言,學生及其親屬奔走呼喚了兩年,老樹才被請走的。

  「你怎麼會坐在這呢?」

  「我怎麼會在這?」浩然上前一把奪過果果手裡磚頭書,嬉皮笑臉回答道,「哈,你不記得你上次開著Sina男朋友老破車,沒電了找誰幫你充嗎?能在這遇見你一次,就不能在這遇見你第二次?這叫守—株—待—兔!呵呵。」說完,為給並不幽默的幽默加點調料,不自然地乾笑幾聲。直到她十分禮貌地也笑了幾聲,他才肯定這幾句無聊調侃就跟上次格外無聊虐貓事件一樣,並沒有使自己受到什麼鄙視,才放心地一把拉住她。

  「先一起吃晚飯吧。」

  「不了,Vicki應該晚上給我留了的。」她說這話時神情有些猶豫。

  「好了,Homestay也不真是你媽,走吧。」

  大概正是這份猶豫使她沒有力量再拒絕下去。

  五分鐘後,他們坐進附近一家麥當勞。果果掩飾不住對垃圾食品的厭惡,浩然為裝可愛卻故意嘿嘿直笑,他端來三套歡樂兒童餐,配搭三個小公仔玩具,其中兩個他送給鄰桌正大吃冰激淩五歲左右雙胞胎女童,最後一個手心托著呈給果果。

  「我挑了挑,就這個醜,送你吧。」

  「為什麼特意挑了醜的送我?」果果挑起眉問道。

  「嗯,醜的耐看。」浩然把玩具塞到果果手上,敞開肚子,在果果面前作大吃特吃狀。不知怎的,果果冰封的心裡竟漾起一絲暖意。她覺得這個男生,就像兒時每有不悅時,總有家長或幼稚園老師擒拿來有趣布娃娃給她,讓她立刻停止哭泣呢,她這麼想著,不好意思地抽了根薯條,掩飾自己的尷尬,無意中嫣然一笑,可浩然卻順著她的微笑,拋個鬼臉給她,這會兒她真的樂了,心想,明明是被這傢伙雕蟲小技給耍了嘛。

  緊接著的週末夜晚,托Mt.Eden(伊甸山)的福,浩然有幸邀果果沐浴燈海星輝交映的夜色。

  白天路燈是海鷗的棲息地,到了夜晚,浩然覺得它們不過是暮色的裝飾品。果果抬起頭,透過天窗,望見一縷薄雲輕盈地穿行于星星之間,竟低低發一聲歎息,讓浩然體味到她情緒中的傷感,是了,她是他所見過的唯一一個寧可讓星星輕易奪走呼吸的女孩,這麼想著,他不知這是對她的讚美還是別的什麼,可是只要她人在身邊,是什麼都不重要的。

  「冷嗎?我車裡有衣服。」不待回答,他把衣服披到她身上。那是他自己的衣服。

  「不要了,謝謝。」果果推脫著。

  他沒顧上反感這「謝謝」,也抬頭陪果果仰望星海,覺得多少有些難過——在數星星人面前,數字發明還有什麼意義呢。他手扶方向盤,低頭掃眼剛剛拾掇過的車子。幾次見果果,他都事先打掃車子,仿佛多一粒灰塵都會破壞他和果果的私人空間似的。似乎一輩子不清掃的車子,不僅驚現墨綠色外殼,似乎連排氣管呼吸也變得順暢了,裡面的破亂東西,更被請到爪哇國去了,就連Kate都瞪大眼睛捂著嘴巴感到詫異呢。

  他想起什麼,打開擋光板後CD盤,試探地抽出一張,問:「蕭邦怎樣?」

  「隨便。」

  「哈哈,你真逗,哪有隨便這派別的音樂!」浩然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但他故意裝作在盒裡找碟掩飾慌亂,從她的話,分明感到他與蕭邦兩人中有一個是多餘的嘛。

  「你來吧,還是美女做主!」浩然想起一首叫《讓愛做主》的曲子,沒好意思報出,脫口一個含蓄說法。她果真隨便抽了一張,是巴赫的小提琴曲。她苦笑一下,覺得這不經意小事都像諷刺,記得小時學鋼琴時就特煩巴赫曲子,左右手都是旋律,不好配合,怪怪的低沉風格也很出位,就跟初中學語文煩魯迅一樣,一句指桑駡槐的話就是考試重點,誰看都覺得不經意的,卻必須與什麼揭露白色恐怖相聯繫,好像周樹人老先生吐一口痰,就能順著那痰跡發明出痰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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