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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只要果果一起床,浩然就去給她準備愛心早餐;她一說要洗衣服,浩然就去向Kate借洗衣粉。浩然每天不厭其煩開著破Prelude到市里,泊於奧大圖書館樓下,一邊損人不利己地抽煙一邊等果果。有時果果說看書要到圖書館關門,他乾脆把車停到火車站那邊免費停車場,翻過一座小山丘,鑽進圖書館等果果。她若上網找資料,他就拿出手機在一旁打遊戲。浩然絕對是遊戲天才,他剛認識果果帶她去一間遊戲機廳,果果只會泡泡龍,他頭回上陣,就大獲全勝。別說,人這東西是有天賦的,若是遊戲也能像跳水、長跑一樣被列為奧運項目,浩然一準是世界冠軍。有時果果看磚頭課本,他就隨便拎本書當枕頭墊著睡。奧大圖書館三層中文書好豐富啊,他彎腰掃視著架子,發現越厚的書越放置最底層,不知是出於書架承重還是閱讀量的考慮。

  一次他找出本線裝紅色硬封面的毛姆著《人性的枷鎖》,書名還是毛筆手寫體。拿兩個手指一提,重得差點掉在地上。這正是他需要的厚度,這樣趴桌上睡覺書的厚度與身體合成角度最佳入眠最快。手指印清晰地留在書皮上,他撣了撣,陽光下揚起一層灰,呵呵,名著多是束之高閣的代名詞啊。他隨意翻了翻,注意到扉頁上的幾行字:「他既不明其緣由,也不知會被拋向何方,生活毫無意義,也不可能改變成另一個樣子……」他皺皺眉卻又點點頭。這以後他把這本書藏在固定位置,這樣取用方便,他也不想每次都收拾一遍上面的灰。有一次他捧著那書剛坐下,桌上還擱著一本沒擺回去的《朦朧詩人顧城之死》,他被封面上顧城黑白大照片赫然嚇一跳,心想這眼神怎麼那麼像我啊。

  果果正在旁邊看磚頭課本,問他是什麼書。

  「一本書講詩人顧城和他兩個女人的書。」

  「聽說他以前還是奧大講師呢。」

  「這個我也聽說了。」

  「不過他辭職了,為了去鄉間過那種男耕女織田園生活,可後來卻把妻子給殺了然後又自殺了。」

  「咳,藝術家都是瘋子啊,你看尼采、凡高,不都是腦子不正常的。」

  「好了好了,別吵我了,我的會計課還沒看完呢。」

  這天他照例把車停到火車站,攀過那座小山丘到圖書館找果果,途中經過一家按摩院,裡面走出來幾個大腹便便中國內地中年男人,把他給攔住了。「小同學,你知道Casino(賭場)怎麼走嗎?」其中一臉橫肉傢伙問,他那隆起的肚皮一看就知裝的都是公款。

  浩然剛想打趣說「那是我過去上班的地兒啊」,突然想起國內同學網上發給他的笑話,說中國官僚去外國嫖妓,拉皮條的就在門口叫:「開發票喲,我們這有發票報銷!」就忍不住撲哧笑出來,一臉橫肉不明白怎麼回事,被他笑聲嚇了一跳,剛欲逃遁,浩然轉過身去,朝他們指指遠處的天空塔。突然,浩然嘴上的笑也淡去了,一種奇怪感覺朝他襲來,他感到天空塔一直佇立在那,無論他悲傷、痛苦或者幸福的時候。

  望著幾個大腹便便中年男人的背影——呵呵,過去他一直以為奧克蘭就是第二個阿姆斯特丹,第二個欲望都市,現在他第一次覺得,世事遠非那麼簡單,同一世界在不同人眼裡截然不同,這個城市每天都有員警、學生、教師、律師、地產仲介、留學顧問,也有嫖客、小偷、搶劫犯……不僅每個人過的生活不一樣,每人生命的各個階段也不同的,人們體內此時流淌的血液和彼時流淌的血液,也是不一樣的,此與彼,彼與此,有時候還發生著角色互換。而生活呢,儘管大多時候是一件無聊的事,可有時候它又是多麼有意思一件事啊。

  直到有一天他又路過那家按摩院,正好看到一個胸部豐滿花枝招展的華人姑娘走出來,他朝她多看了一眼,覺得有點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見過了。他就想,還是果果好啊,眼前這女人永遠比不了果果啊,眼前女人這長相,即使不是雞也沒勁,那麼惡俗的,天生就像做妓女的。他真是不應把自己女友和一個妓女做比較。可一個男人想法有時難免齷齪也未嘗不可理解,畢竟人一生齷齪的想法誰沒有過呢?

  其實看一個女人像不像妓女,原本是個觀賞心理問題。一個人,人家都覺得你是妓女了,那你就是妓女了。不過有點是肯定的,上帝造人的時候,肯定沒規定妓女長什麼樣的。

  薩特說:英雄是變成的。

  西蒙·波娃說:女人是變成的。

  要我說啊,妓女也是變成的。這就可以解釋了,這些站在街頭的女人為什麼被稱為妓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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