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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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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鳴!」果果朝她奔來。果果是那麼激動,老遠伸出胳膊一把夠到她脖子,緊緊地摟著,還把眼淚灑在她長髮上。果果已經把痛苦交給她分擔了,可浩然依然那麼焦慮,上來一把從她肩頭拉起果果小手,再次令人嫉妒地把它貼在臉上,就好像只有她才是個寶貝似的:「果果,別哭了好麼,你哭得我心裡好難受!」那麼赤裸裸的表達,真叫左鳴覺得比難受還難受——她為自己無法獲得這種安慰氣得大牙都要崩掉了,可是浩然卻把果果拉到懷裡,一邊拍著她纖瘦的玉背一邊說:「你再哭她也活不過來了。」 什麼,活不過來了?左鳴只覺得突然瞳孔擴散看不清東西了,什麼叫活不過來了?誰死了?她只覺得膝蓋像是被人用棒子重擊兩下,牽動著整條腿抽筋似癱軟下來。眼淚再也不需要偽裝地流淌下來。不,錢雨還沒有趴在自己耳邊甜蜜蜜地說「以後的日子裡要用它們一根根劃亮記憶」,錢雨還未有向她解釋什麼叫「河給人時間讓人品味」,不……他怎麼可以死呀?! 她喜歡遊戲,卻不喜歡這種毫無幽默感的遊戲。死是這麼一個沒有幽默感的結局!還有那些漢密爾頓的大騙子員警!或者,是因為她一路想得太多開得太慢才沒有趕上看他最後一眼嗎?她為自己的不幸再次痛哭。眼淚終止那一刻便是她窒息而死那一刻! 「左鳴,你別哭了好嗎,錢雨沒事的,真的。」浩然扭過頭開始安慰她。可是哼,她才不相信這些人呢——她原本就不曾相信過任何人。 「你快告訴她錢雨在二樓病房。她一定以為錢雨死了呢。」她聽到果果搖著浩然肩膀說道,浩然那身瘦骨頭都要被她搖散了。 「什麼?」錢雨沒死?死的不是錢雨!雖然沒有霎時望見光芒,但呼吸順暢終比窒息令人好受些,哦,她終於可以呼吸了——她感到獲得重生了:「錢雨呢,他在哪兒?」 躺在病床上的錢雨,腦袋上包裹厚厚白紗布。從小到大,左鳴就不明白,為什麼純潔和神聖要以白色為代表,白衣天使、潔白婚紗……無論白色通常意義是什麼,她只覺得纏在錢雨頭上白紗布已和他蒼白憔悴面色融為一體,使她感到一陣陣寒冷。 也許錢雨身體疼痛對於她來說並不重要——推開病房門那一刻,她想,他還活著!是的,他活著,這是最重要的,無論他活著的時候她是否走近他的靈魂,她都不允許他死去。可是她還是被他那不成形厚嘴唇嚇住了,眼前一切她都無法接受,就像一個曾經家財萬貫卻淪為乞丐的富翁,對街頭生活無法接受一樣。巨輪沉沒前人會掙扎。她內心深處強烈地掙扎,僅僅是為了找回往昔那些感覺。她伸手去摸他的胡茬,可他的平靜卻帶給她類似死亡的駭然。當無名指那個戒指跟錢雨布滿青筋鬆軟手掌摩擦時,她想起幾個月前在小鎮酒吧。當時他特別緊張追問戒指來源,他一定跟別的男人似的被自己魅力所惑了——畢竟,天下男人都是一樣的。他和別的女孩結了婚,不過是她沒有向他做解釋,他認定她名花有主了,才會從小鎮回來不久便娶了別的姑娘。順著握著她手的他那只看上去不成形的手,往事重回她腦海——那天她在海邊酩酊大醉狂吐不已,攙扶她的就是這只有力的手…… 滴落在他手背越來越多她的淚珠努力證明她對他的愛,可她的固執依然在心裡默念:不,這是個遊戲,只是毫不快樂,也不幽默而已。另一個聲音卻在努力使她相信:是愛,這就是愛…… 錢雨好像感到什麼,頭略微晃幾下,眼皮緩緩提起來。她美人坯子又映進他眸子裡了。她欣喜若狂,可又內心卻被撕扯得想哭。她不禁仇恨起眼淚。最後她屈服了——眼淚你不是個東西,既然你要流,就流個痛快吧,流完後,請告訴我個答案。在洶湧澎湃淚水前,她平日的鬼點子統統遠去了,平日不解的東西又像被拉開拉鍊一樣迎刃而解了。 並非她不善良,她從小就不給路邊乞丐一個銅板,那是因為她覺得他們不值得可憐。對錢雨她也沒有可憐,因為她很快便從他那逐漸變得倔強神情中讀懂他並不想從她身上獲得任何憐憫之情,咳,他眼瞼就像地獄的大門,已經將她影子緩緩關閉在門外。 Sina死了。好幾天後,她才意識到這是車禍結出的黑色果實。確切說,她並沒把事情看得太過嚴重,她甚至沒把Sina當作錢雨妻子來考慮。她從那天晚上果果趴在浩然肩膀哀哀痛哭中,想像一個陌生名字,因為一個美麗可愛女孩之死,倏然變成一個永恆符號。她為此深感遺憾,似乎是一種令人羡慕的遺憾。而Sina以死亡這種方式在所有人尤其錢雨心中占了上風,則使她暗暗嫉妒——她並不介意排在別人之後,可是某些人因命運關係棄權於爭奪使自己輕易失去對手這使她無法忍受。她寧願Sina活著。在她看來,敗給一座墳墓實在不寒而慄,她一向喜歡遊戲人生,但這種鮮血淋淋遊戲未免太過殘酷。畢竟,死從來不是遊戲的終結方式。 第45章 外國人畢竟不是你的同胞,沒事時候大家可以和平共處,有事的時候,民族情緒就來了 浩然果果從Sina葬禮回到醫院。大家愁腸百結卻在錢雨面前故作平靜。最難受的是果果。生活實在是個諷刺,她參加完她在新西蘭最要好的異國朋友婚禮幾個月後,又參加她的葬禮,而葬禮不像初中蹺課隨便一張感冒病假條便可以應付的,猶如婚姻幸福與否不取決婚禮排場一樣,人死了不會因為別人不願出席葬禮而復活的。 Sina葬禮上,她和浩然都像犯錯誤小學生一樣站在牆角儘量保持低調,可還是被和Sina模樣如出一爐的Sina母親給發現了。老太太舉著拐杖沖他們怒駡,老太太甚至連所有中國人一起罵了——其實島人挺友善的,這次是氣急了。這個時候你才會覺得,外國人畢竟不是你的同胞,沒事時候大家可以和平共處,有事的時候,民族情緒就來了。不過人家女兒活生生被害死了,罵罵消消氣也合情合理的,好朋友不就是有福同享,有痛苦同分擔嗎? 總算是幫著錢雨撐過來了。 浩然卻鬱悶得像個夾心餅——畢竟一面是深愛的果果的痛苦,一面是最好的哥們錢雨的不安,手心手背哪塊是可以隨便切的肉啊?畢竟這是誰也不願發生的意外,他上火上得牙床都腫了。 誰都以為自己是世上最鬱悶的,卻不知錢雨心中苦井是所有人中埋得最深的。隨著錢雨逐漸恢復,左鳴甚至以更快速度恢復春風洋溢面貌,而且,她現在終於打扮得像個「良家婦女」了,提著從附近華人餐廳打包粟米粥悄悄溜進病房走到酣睡的錢雨身邊,動作麻利地從枕頭底下抽出手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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