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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9年毒酒案/篇首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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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0月在南京,我們從抗戰史專家口中知道了這件事。這起發生在1939年夏天南京的日偽要員中毒事件,曾在大後方造成轟動,陪都重慶的報紙對這一事件進行了連續報導。要知道1939年正是全面抗戰的第三年,之前中國軍事上節節受挫(全國幾無可戰之軍),政治上投降俱樂部(以汪精衛為首)鼓噪活躍,國際上孤立無援(英美奉行綏靖政策,蘇聯的軍援實為坐視中日苦鬥,以免除日人對其遠東的威脅),抗戰似乎走入了死角。人在走背字的時候,往往需要一劑強心劑來抖擻精神,人如此,國家亦如此。投毒事件如一石投入死水,在當時社會心理上的作用要遠遠大於實際殺敵的功效。 江蘇省委宣傳部曾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出版了一本名叫《群英譜》的文史資料集。2004年12月,我們在其中看到了一篇千字小文,重又提到了六十年前的那起毒酒事件。這篇小文的作者是南京一個普通的街道幹部。他說他是多年前聽社區裡的一位老人說起這件事的。 在南京一個肅殺的冬日裡,我們隨著街道幹部在一個鬱悶的社區裡穿行。灰濛濛的天,灰濛濛的樓。我們走進這位九十三歲老人的家,他向後退了幾步,連連擺手,說:「不行不行,不能報導,日本領事館要是知道了不得了,他們要報復我的。」他的兒子說,老爺子現在有些老年病,有時神智不清。這就是一位刺殺行動的主人公——1939年毒酒事件的投毒者。雖然事情過去了這麼長時間,記憶仍然刻骨銘心。平靜下來後,這位辛亥革命後兩年出生的老人開始了回憶:「我叫詹長麟,那毒是我下的。」詹長麟1934年加入藍衣社,在日本領事館潛伏五年後,得到了上級投毒的指示。從此一生坎坷。 黃昏將至,屋裡慢慢暗淡地看不清表情,詹長麟屋裡的光線很差,到處擺放著上下鋪的床,如同廢棄的火車硬臥車廂。詹長麟的兒女兩家人剛從青海回到南京不久,與他同住一室。三天以後,我們在下榻的賓館對詹長麟進行了正式採訪。讓我們意外的是,他的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和一個孫子隨老人一同來了,他們似乎有很多話要說。我們的採訪進行得很吃力,老人的記憶時常出現短路,幸好他的二子文斌在南京總統府博物館從事文史研究,對父親經歷如數家珍,經他提醒和補充,我們才完整地接觸到了這段歷史。採訪中,有兩個細節我記憶猶新:1、老人談了兩個小時,幾乎沒有喝水,當我讓他喝口水時,文斌阻攔住了,他說:「我父親投毒以後,從來不在外面喝水。」2、詹長麟曾談到被他毒死的日本書記官平時和他私交還可以,我問他後悔不後悔,他用拐杖使勁剁著地說:「我是誠心誠意殺他們的,我是中國人啊,我要報仇呀!我要我的祖國呀!」當時在場的人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血直往上湧。「誠心誠意地殺人」,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詹長麟投毒後,全家亡命天涯,備嘗離散之苦付出巨大代價。我想,在投毒的一刻,他是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的,而在抗戰後所付出的代價,他肯定沒有準備。世事沉浮,他只能以沉默應對。詹長麟內向沉穩、信念堅定,有一種以不變應萬變的豁達,這也許是他歷經磨難得以長壽的原因吧。 當我們離開南京時,他讓二子文斌送給我們一個禮物,打開一層層細心包紮的草紙,竟是一個小銅塑:關公。文斌解釋,這是我父親的守護神。 片子播出後,文斌打來電話,說全家是在一起看的,看的時候家裡有人失聲痛哭;當然不是為了片子,而是片子之外的很多東西。當地政府在片子播出後前來關心了詹家,各種媒體也紛至遝來,我相信詹老會很泰然的,人生如戲,寬寬窄窄的舞臺他走了那麼多。「問春何苦匆匆,帶風伴雨如馳驟」。他身上早已練就了適度、協調、溫和的本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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