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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據說垮的時候大塊大塊的岩石一路翻滾下來,被撞成好多小石塊,但就是這樣砸到河裡都擊起幾丈高的水花,把一艘運鹽的木船掀翻了,雖無人傷亡,那一船白花花的鹽卻掉進水裡溶掉了再也撈不起來。船老闆濕漉漉地從河裡爬起來,坐在河邊放聲大哭。人們心驚肉跳地看著,強撐著開玩笑說:「幸好只翻了一船,要是都翻了,那麼多鹽倒進河裡,這河裡的魚還不都得鹹死,可以直接吃鹹魚了。」

  這段路是從寧河進入後溪河的必經之路,是水運的唯一通道。轉灘重新換船裝運很費事,要人把鹽或米一袋袋背上坡,繞過塌方處再背下河岸,裝到另一條船上去運走。這極大地增加了運輸的成本,阻礙了寧河鎮與外界的往來。

  鹽鹵變淡無法熬鹽對鹽老闆已經是一個重大的打擊了,航道堵塞更是雪上加霜,不僅鹽老闆,鹽商和鎮上所有的人都很著急,一旦航道不通鹽運不出去,糧和其他貨物運不進來,寧河鎮的人就沒法過日子了。

  後溪河以前是險灘惡水的河流,原本不能行船,是鹽商疏導使之通航,因此地鹽泉開發得早,航道也比秦蜀開闢南北棧道還早。這次航道一堵,鹽商和鹽老闆立刻召集所有的人開行業會,鹽運署也出面參與,商量大家共同集資,趕緊治理疏通航道,以便恢復運輸,並計畫疏通後在岩崩的山體處用塊石和水泥築起長一百多米,寬四米高兩米多的梯形壩,以防再次岩崩或滑坡,使前功盡棄。

  大部分鹽商和鹽老闆為了共同的利益都是願意儘快疏通航道的,但有部分受災較重的鹽老闆或是規模比較小的鹽老闆,已經沒有了流通資金,拿不出錢來。經商議,這些人暫時欠著或拿鹽來抵,由尚可出資的鹽老闆先行墊付。楊延光由此也出了不少資,他家資雄厚,原本承受得起,但鹽灶受災太重,一時元氣大傷。

  楊延光身心疲憊地回到家,卻發現家門口聚了一堆人,圍著蒲文忠在那裡嚷嚷。這些人見到他馬上丟下蒲文忠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說開了。原來這些人是鹽灶請的外地工人,鬧著要工資好回家去。

  按當地規矩,外地來鹽灶打工的人只供吃,不給工錢,辭工離開時才給;本地的鹽工卻要當天給,做一天發一天的工錢。這是因為鹽老闆們不太相信外地來打工的人,才興的這種規矩,多年來長期沿用,雖然有外地鹽工覺得不平,但也只能接受。

  這次楊家的和瑞祥灶被洪水衝垮大半,倖存的也被泥沙堵塞需要清理,鹽鹵又淡得開不了工,鹽灶不再需要這麼多工人,外地的工人們就想趁此結帳回家去,誰知灶頭蒲文忠不讓領工錢,所以工人們跑到楊家門口來鬧事。

  蒲文忠雖然只是個灶頭,但和楊家是親戚,對楊家也是當自己家般盡心盡力維護,這幾年越來越得到楊延光的器重,所以這些事都是交由他來經辦的。

  聽鹽工們吵吵嚷嚷地說了半天,楊延光向蒲文忠問道:「是怎麼回事?」

  蒲文忠答:「我是想咱鹽灶受了災,又要修灶又要應付各項開支,賬上沒什麼錢了,工人的工錢遲些再發,何況等鹵水濃了還不是要再開工。發了工錢他們也還不是亂花掉了,未必能回家去。」

  那倒是,就算給了工錢,這些工人也常常馬上就用得精光,回不了家,只好繼續打工。有順口溜說:寧河好掙錢,一去兩三年,回家沒有路費錢。這裡的賭場、妓院、鴉片館都是銷金窟,這些外地來打工的又多半是單身漢,沒啥拖累,一拿到錢,心想玩幾天再走吧,難免不到這些地方去把血汗錢花掉。

  工人們說:「這次我們是真的要回家了。鹽鹵沖淡了開不了工,我們留在這裡也沒意思,不如回去看看,等明年再來。」

  楊延光揮揮手說:「算了,你把這些人的工錢發了,讓他們回家吧。」

  蒲文忠應了,帶著工人走了。楊延光歎口氣心想:這蒲文忠倒是忠心耿耿,只是人不夠機靈。他一片好心替自己省錢,卻不知就算省下這點錢來對鹽灶的起死回生也沒太大用處。

  上天真是不公平,寧河鎮上三大鹽灶,張天祿的天祿灶被損不到三分之一,趙源清的廣寧灶幾乎沒受太大影響,只有自己的鹽灶被毀掉大半。即使再重新弄起來恢復生產,自己擁有的寧河鎮第一大鹽灶的名頭,恐怕也是很難保住了。

  回到家,他去母親屋子問安。兒子楊元錦高興地跑來抱住他,爸爸爸爸地叫個不停。他疼愛地捉著兒子狠狠親了一口,只有看到孩子的時候他心裡的煩亂才稍稍好一點。

  母親翻著瞎掉的眼睛說:「門口亂哄哄的在鬧什麼?我想出去看看,管家不讓,說讓我歇著有蒲文忠在呢。」

  「沒什麼,外地的工人來要工錢,我已經讓蒲文忠打發他們去領了。您只管帶好孫子就是,其他事不用操心。」

  「哦,我也知道我操心不上,連問問你都不耐煩……」

  「娘,您又來了,我在外面諸事都要操心,已經夠亂了,您就不要再添亂了。」

  「這次三大灶就咱們受災最重,我看哪,都怪蒲青蓮這個喪門星進了屋,把晦氣帶給了咱家。」

  楊延光皺起眉頭,說道:「娘,您不要亂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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