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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每天早上,蒲青蓮起來,一個人在空空的屋子裡走來走去,給堂屋裡父母的靈前上炷香,給傢俱擦擦灰。蒲文忠成家時楊家另給他置了處房子,不僅是出於對親戚的照顧,更多的是對他盡心盡力經營鹽灶的獎勵。母親留戀舊居,不願跟去一同生活,現在母親一走,這老屋就沒有人了。

  那些傢俱很破舊,桌面上油漆都掉了,露出原木的顏色來,櫃子門有點鬆動,開關都會發出咯吱聲。小時候櫃子最高一層裡放著個祖上傳下的粉彩瓷缸,裡面裝著紅糖,是兄妹倆最嚮往的地方,常搭著椅子去偷吃。雖然兩人都有份,但父親寵愛小女兒,每次被打罵的都是哥哥蒲文忠……直到有次蒲青蓮爬上去沒站穩摔了下來,帶得糖缸打得粉碎,這種偷吃的行為才得以告終。

  薄青蓮摸摸額頭上的一個疤痕,這疤痕就是那次摔傷留下來的。因為她受了傷,打碎糖缸的過錯也沒有受到父母追究。想起這些往事,她覺得從小父母還是很疼自己的,雖然只是窮人家孩子,但就如俗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么兒,她也是在父母的關愛中長大的。父母用自己認為對她好的方式來干涉她,把她嫁入了楊家,毀了她一生的幸福。她曾經有過怨恨,但隨著他們的相繼離去,這怨恨也隨之而去,只留下無奈與悵然。

  打掃到母親房間,看到那張掛著紗帳的木床,她突然有點犯愣。她就是在這張床上出生的,可是生她的人卻已經不在了……木床很舊了,一隻床腳還墊著木塊,坐上去一搖晃就會響。鋪的竹席用藍布包著邊沿,但用的年頭太久,還是破了邊,竹篾支出來,坐上去有點紮人。掛著的紗帳也有年頭了,白色變為暗黃,還打著幾個大補丁。她曾經買過新的紗帳和新的竹席給母親,但母親捨不得換下這些舊東西。人活一世,留下的也不過只是幾樣舊東西吧。

  收拾完屋子,蒲青蓮拿著盆子去院子裡給雞餵食。自從父親去世後,母親沒有再養豬了,卻喂了一院子的雞,母雞孵出小雞來,帶著滿院子的跑。蒲青蓮一邊喂一邊心想,母親一走這些雞沒人管了,也不能老養著。

  正在這時,一個小男孩飛快地從院子中跑過,驚得雞群咯咯地一陣亂叫。蒲青蓮叫住小孩問:「小三子,你跑那麼急幹嗎呢?嚇得我的雞亂飛!」

  小孩說:「夏子謙給張家做的傢俱做了一半丟下不見人影。張家急著用,讓我去他家叫他。我去了才知他生病了,起不了床。我趕著去給張家回話呢!」

  「夏子謙病了?他也拉肚子?」

  「不是,他腿上有個傷口,在床上發抖,好嚇人的。」

  「啊,腿上有點傷會這麼嚴重?」蒲青蓮嚇了一跳。

  但是再問小孩子也說不出什麼來。打發走他,蒲青蓮心裡越來越不踏實,決定去夏子謙家看看。

  她捉了兩隻老母雞,拎著去了夏家。夏家無力修復被洪水沖毀的屋頂,只用竹篾席馬馬虎虎在屋頂上蓋了一層,用碎磚壓上。塌掉的半邊牆也用竹篾席糊上,湊合著擋擋。門被沖走了,砍了一些竹子排起來擱在門的位置,輕輕一腳就能踹開,只能說是聊勝於無。

  看著那歪歪斜斜的門,蒲青蓮突然很是心酸,夏子謙給多少人家做過大門啊,他做的門是多麼牢固美觀,可是他自己家卻做不起一扇門……他還會做那麼多精美的傢俱,各種樣式,各種各樣的雕花。可是他自己的家裡卻四壁空空……

  還沒進屋,就聽見裡面傳來一陣陣哭聲。蒲青蓮心裡一驚,急忙叫門進去。

  只見夏子謙躺在一張擱在兩根長凳的竹涼板上,身下鋪著一層破棉絮,身上蓋著兩床補丁重補丁的破被子,正在那裡不停地打著寒戰,摸一摸額頭,卻又燒得燙手。他人已經燒糊塗了,迷迷糊糊中竟沒認出蒲青蓮來。

  蒲青蓮嚇壞了,抱著他哭道:「子謙哥哥,是我呀,我是青蓮啊!你怎麼病得這麼重,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呢!」

  她緊緊地抱著他,只感覺兩床被子下那個身軀不停地顫抖著抽搐著,牙齒咯咯作響,抖得她心裡一陣陣發慌。

  夏子謙的母親抹著眼淚道:「大夫說他的傷口被髒水感染,細菌進入血液,中毒了,再拖下去會發展成敗血症,就沒救了!他可是我們一家的頂樑柱啊,他要是倒下了,丟下我們可怎麼辦呀!」

  「鎮上大夫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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