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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八


  摳算盤一聽,站在船頭破口大駡:「你個死樣的,大中午唱這麼晦氣的號子,馬上要過險灘了,你就不能唱個有點活氣的?」

  常福生打起精神,唱道:聯手們,

  白龍灘,不算灘,

  拿起橈子展勁扳,

  千萬不要打晃眼,

  使力闖過這一關。

  扳倒起……

  號子聲剛落,常福生就一頭栽倒在地,暈了過去。大夥兒急忙把船停住,七手八腳把他抬到船上,又掐人中又灌涼水,才讓他醒了過來。一個船工說:「福生不行了,不能再拉纖,就讓他在船上歇著吧!」

  摳算盤臉色鐵青,正想發作,轉念想到那次船工們在過險灘時做手腳,差點讓他一船貨翻進水裡,心想過了這個險灘再收拾你。哼,上次你吃了我的黃瓜還鼓動船工們跟我作對,這筆賬咱們還沒算呢!

  沒了常福生當號頭領唱號子,過險灘船工們步伐不齊,又增加了幾分危險。好在船工們都有經驗,還是讓船順利通過了。

  到了晚上,摳算盤叫了幾個船上的心腹,用船板把常福生抬下了船,扔到岸邊一塊礁石上。他望著已經燒得迷迷糊糊的常福生說:「嘿嘿,跟我作對,沒好下場!我早就打了招呼,不能幹活了別想我白養著!你就在這裡自生自滅吧!」

  第二天一早,摳算盤就催著開船。船工們還以為常福生在船裡休息,誰也不知道他竟已經被丟棄了。到了中午,常福生才清醒過來,他是被烈日曬醒的。原本就高燒,加上毒日頭,真如在地獄的油鍋裡煎熬。他費了很大力氣才坐起身來,發現自己孤零零地躺在一塊被陽光烤得熱乎乎的礁石上,四周靜寂無人,江邊空空蕩蕩,摳算盤的船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常福生急火攻心,罵道:「你個摳算盤,你可真毒啊,這種事你也做得出來!」

  他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嘶啞,不禁嚇了一跳,心想自己不僅是靠力氣,也是靠這嗓子吃飯的,要是嗓子壞了,以後還怎麼唱號子呢?轉念卻又啞然失笑,自己被丟在這前不沾村後不靠店的荒郊野嶺,這條小命能不能保住還不一定呢,倒先擔心起嗓子來了。

  太陽曬得他難受,他掙扎著爬下礁石,躲到礁石的陰影處。雖然太陽很毒,但還是值得慶倖現在是夏天而不是冬天,不然晚上寒風刺骨,凍也凍死了。

  一連幾天,連個人影子也沒有,倒是有過幾艘路過的船隻,但都沒有停靠,離得太遠看不見他,他喉嚨腫痛又失了聲喊不出來,只得眼巴巴看著它們開過去了。

  渴了他爬到河邊喝點河水,餓了卻沒有東西吃。如此過了幾天,他越來越虛弱了。他身上,有一小包糖果,是他做了那個美夢之後專門去商店給采採買的,他覺得這孩子真可憐,長這麼大就沒吃過幾回糖,更別說這種包著玻璃紙的漂亮糖果了。這兩天,他好幾次把糖果拿出來,忍了忍又放回去,心想好不容易下個狠心給孩子買點糖,不能讓自己給吃掉了。

  這天他餓得不行,又拿出糖來,發現那糖在高溫下已經有點融化了,黏糊糊地貼在糖紙上。他狠了狠心,吃掉了幾顆,心裡說:孩子啊,爸爸對不起你,可是爸爸不吃就要餓死了,爸爸舍不下你們啊……

  眼淚從他曬得已經乾裂起殼的臉上流下來,流到裂開的嘴唇上,讓那些血口子一陣刺痛……

  他把糖紙一張張用河水洗得乾乾淨淨,放在礁石上曬乾,收起來小心地保存下來,指望著有一天還能回到自己那個簡陋但溫暖的家,見到自己牽腸掛肚的親人。

  每天,他暈暈沉沉地躺著,時而清醒,時而昏睡過去。醒著的時候,無聊中他就看著遠處兩座高高的山峰,那山遠看像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太婆,一前一後正在追逐一樣。山叫太公山,當地的人都說那是太公追太婆。

  在縣城東南還有座高山,山嘴有一洞橋,橋下一巨石,像雄雞展翅,名為雞公嘴,它的斜對面,有一光禿禿的巨石,像淩空飛翔的天鵝,雞公嘴正好與飛鵝相對,人們就把它叫做雞公趕飛鵝。所以有句俗語說:太公追太婆,雞公趕飛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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