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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響噹噹的兒子橫空出世使他們才情大發。父親處處體現著他農民出身的質樸,他說兒子的小名就叫雞生吧。父親有父親的道理,一是為了紀念他們到底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哲學問題的思考,二是父親本身對雞就充滿了崇拜。母雞屁股一撅一隻蛋,抱著蛋捂上一個月,呱呱叫的一窩小雞,小雞會很快長大,屁股們一撅一片蛋。那公雞更是威武雄壯,毛主席都說一唱雄雞天下白哩。聽了父親的話母親又一次弧度很深地撇了下嘴唇說,你這不是罵人嗎?本來是我生的怎麼是雞生的,人家管妓女才叫雞呢。父親說那就叫蛋生。母親說,天哪我命苦,嫁一個農民三輩子翻不了身。你怎麼除了雞就是蛋。我們工人階級就是要領導一樣,這是時代賦予我們的使命。使命這個詞在當時是很新潮的,於是母親把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我的弟弟大名叫藍驕子,小名叫蛋蛋。

  就在蛋蛋呀呀學語的時候,母親迷上了樣板戲。演出大部分是在露天劇場進行的,母親坐在人群裡忘我地鼓掌,晚上回來母親的雙手腫成兩隻豬爪。最終她把藍驕子撂在了我的後背上,她參加了毛澤東思想業餘宣傳隊,她扮演起了李奶奶。她在肉案和戲臺之間奔走,她仿佛忘掉了她的命根子藍驕子。後來我想,母親當初盼子心切,完全是葉公好龍。母親要強,她只是不服氣別的女人能做的事情她為什麼做不了。爭了這口氣後她就完事大吉一勞永逸了。

  離我家五百米的大禮堂裡熱鬧起來了,絲弦震天價響。我抱著哭鬧不休的弟弟,伸長脖子聽今天演的是《紅燈記》還是《杜鵑山》。我看到我家的鄰居劉蘇子跑回來了,他說,藍綢子,演的是《杜鵑山》,那個柯湘真好看,我給你抱蛋蛋,你去看一眼吧。

  我把蛋蛋扔進劉蘇子的懷裡撒腿就跑。路上我喘著氣,心裡想,劉蘇子真好,以後我要給劉蘇子做媳婦。劉蘇子確實是我們院子裡最好的男孩子,他的上嘴唇上從來沒有兩筒黃中帶綠的稠鼻涕,他真乾淨。

  我往台下一站就忘了時間。等我想起弟弟和劉蘇子,我又撒腿往家跑。回到家,劉蘇子不在了,一口大鐵鍋放在地上,弟弟被放進漆黑的灶坑裡,滾成了一個黑疙瘩。劉蘇子真聰明,我怎麼沒想起這招呢。只要不摔著,黑一點怕什麼呢?母親說弟弟只要摔破一點就揭我的皮,可她沒說弟弟黑一點她就砸碎我的腦袋殼。我拉出碩大的洗衣盆,放了水,把弟弟撂進去,往弟弟的身上抹豬胰子。母親快回來了,我想把弟弟撈出來,可是弟弟滑得像一隻泥鰍,他小耗子一樣歡快地叫著。我的腦子裡突然冒出了一個奇異的想法,生命是一個很滑溜的東西,表面上會一點點長大,比如弟弟,他會長到劉蘇子那麼大,劉蘇子的父親那麼大。其實生命像一塊豬胰子,時間是水,以我們肉眼看不見的速度漸漸消失。我還是把弟弟撈出來了,我把他抱在懷裡。我的心中升起了一種母性的感覺。

  於是我就大聲喊,劉蘇子,劉蘇子。我很少高聲說話。我知道現在整個院子都沒有人。我張開喉嚨的時候,我身體的哪個地方灼了一下或者癢了一下。總之喊劉蘇子我心情好。

  聽說江青安著假屁股

  藍綢子叫我的名字,我假裝沒聽見。這樣他就會一連串地喊下去。我這個名字只有藍綢子叫起來好聽。別人用土話叫我聽上去像「溜鼠子」,藍綢子說的是普通話。

  我們院子裡的孩子都喜歡藍綢子。玩狼吃羊的遊戲時,男孩子都不想當狼而想當羊,因為狼只有一個,羊是一大串,一個抱著一個的腰。我們都想抱著藍綢子的腰。她的腰特別軟,往上一點是歷歷可辨的肋骨,一觸她就格格地笑。我討厭吊著兩隻大乳房的女人,一走路像兩隻豬尿泡搖來晃去。我喜歡像藍綢那樣薄薄的女孩子。

  我問父親,林彪和孔老二是親戚嗎?

  父親說,不要管那麼多的閒事兒。

  我說赫魯雪夫姓赫嗎?

  父親說不要管那麼多閒事兒。

  我說那我沒事幹。

  父親說沒事幹看電影去。

  我拉著藍綢子,藍綢子背著藍驕子到電影院。用父親給我的五分錢買了一包瓜籽,用我偷父親的一斤地方糧票換了一斤柿餅子,我和藍綢子各一半,我們混進電影院裡。在電影院我們站在安全出口處,輪流背藍驕子。查票的一來我就鑽進廁所裡,藍綢子就被驅逐出去了。

  我經常躲在廁所裡嗑著瓜籽聽著旁邊女廁所的動靜。次數多了,根據撒尿的聲音我能分辨出她們的年齡或體形。我開始懷念我的母親,我不知道她是從哪裡把我生出來,這是我想念她的惟一的理由,為了這個問題我著實苦惱。

  終於有一次我鼓足勇氣沖進女廁所,想看看女人的身體是不是像一隻海蚌可以自由開合。這是世界上最不成功的一次偷襲,在女廁所門口我一頭撞進一個女人的懷裡。這個女人真胖,我一頭就陷進她的一堆肥肉裡,四周一片漆黑。她正好是藍綢子的母親藍姨。她叫著我的小名摸著我的光頭說,吃了嗎?看著我愣在那裡不動,她又說,這麼小的孩子進什麼廁所,多髒啊,去,牆根兒上撒去。說完她擰著兩瓣卿卿我我的屁股擠眉弄眼地走了。

  回到家裡,我又問父親,新聞簡報裡馬科斯的老婆,你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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