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妖嬈 > |
| 二十四 |
|
|
但是這些都消除不了我對史攀登的仇恨,可是我現在有了辛曼我長大了,再打架就顯得有點幼稚。仇恨在我心裡發條一樣越來越緊,我的心上長了繭子,硌得疼。我在黑夜裡我蒙著被子磨著牙。辛曼問我幹啥呢,我說磨刀呢。嚇得辛曼臉色煞白。 終於有了一個機會,星期天我騎了自行車到臥羊台挖沙蔥。沙蔥是一種沙地植物,可以炒菜包餃子,也可以醃小菜,就飯吃像肉一樣香。我拿著鏟子挖滿了一袋子沙蔥,力氣還使完,我就挖坑玩兒,沒想到我挖出了一隻頭骷髏。這只骷髏睜著兩隻黑洞看著我,特別篸人。 就這樣我想起了我的父母親。我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想他們,疼他們,我推起自行車往他們的墓地跑,淚如雨下。我跪在墓前無所顧忌地嚎啕。我心疼我父母親的血肉之軀也會變成骷髏。後來我哭幹了,全身沒了力氣。我枕著墓堆睡著了。天將黑的時候,我坐起來揉眼睛,我的眼前一片金星。我站起來,突然感覺身心煥然一新。可能是我的父母再一次給我的身體裡注入了新鮮的活力,讓我有力量自己活著同時替他們活著。我給父母親磕了頭。推起自行車往骷髏的那個地方走。我又在同一個地方挖出三隻頭骷髏。我編了一隻草繩把四隻頭骷髏穿起來,吊在自行車後面回到石頭鎮。我大搖大擺地把這一串骷髏像一串大蒜掛在了史攀登家的門頭上。 首先是史攀登的爹開門出來,被一串頭骷髏砸破了頭。後面是他的娘,看到骷髏嚎叫一聲昏死過去。問題的關鍵不是嚇壞了史家的幾個人。這件事傳遍了石頭鎮,第一批想像力豐富的人把它演繹成了一個神乎其神的鬼怪故事。中心思想是姓史的作惡多端,手裡至少有四條人命。這四條人命在陰間開了個會,擇了個鬼日子一起出動,向姓史的討命來了。第二批口才好的人又延伸出了各種段落大意。總之很長一段時間,文革中囂張的人晚上都不敢出門。即使出門也倒趿著鞋。在我們石頭鎮有一個流傳下來的說法,倒趿著鞋鬼不跟。史攀登的爹在這個不斷加工的故事裡變成了臭名昭著的惡人,簡直頂風臭十裡。文革後清理三種人的時候,史攀登的爹首先被揪出來,我們都說他有四條人命。沒想到我放了一條暗線也是一條長線,在很長時間都勒著他的脖子。 時間很快,日子很踏實,我的身體飛快地長大,從後面看我幾乎就是劉文才。辛曼對我滿意極了,她常常站在我的後面盯著看,她也許想起了我的父親。但我敢肯定她對我的感情已比對我的父親感情深厚,他們畢竟還沒來得及肌膚之親。 我伏在桌子上,從來不回頭看她,不想打斷她。我只有一個目標,考大學,上班,賺錢,帶她永遠離開這個地方,娶她。 我的學習成績很穩定,辛曼已經成竹在胸,她自己開始節衣縮食,給我攢上大學的錢。父親走後,辛曼幾乎沒添過什麼衣服,她的工資加上我的撫養金三十多塊錢,一半的收入都給我吃了肉。那時候我們的小縣城裡剛有麵包,略帶酸味的那一種,一毛一分錢一隻,我特別喜歡吃。辛曼每天晚上都把錢塞進我的書包裡,我早上去學校的路上買一隻麵包。 後來,我有了一個小小的計畫,我偷偷地把錢攢在我的一隻破襪子裡。四個多月的時間我攢了十二塊錢。我到商店買了一件尼龍套衫,白色的,胸前繡著花,這是當時最流行的女式時裝。我匆匆趕回家,辛曼正在和麵。我在她身後繞來繞去的,想讓她問我書包裡裝了什麼。她頭也不抬地和著面,好像在想什麼心事。終於我忍不住了,我大聲說,你猜我書包裡裝著什麼? 辛曼慢慢抬起頭來---多少年來我都喜歡女人的這個表情,半張著嘴,疑惑的眼神,臉上乾淨出香味兒來。 我從書包裡揪出尼龍衫,抖開,走上前來要往她身上比劃,看合身不合身。 辛曼的臉白了,嘴唇開始發抖,她揚起一隻手想打我,意識到手上沾滿了麵粉停住了。我已經長得比她高了,她仰視著我眼裡湧出淚水。她把已經揚起的一隻手轉向自己,她用雙手撕扯自己的頭髮。 我抱住她對她說,這不是偷來的,這不是偷來的,這是我用早上的麵包換來的。 我們緊緊地抱在一起,我們久久地抱在一起,我們深呼吸著,嗅著對方,想把對方吸進自己的身體裡。我們在心裡呼喚著對方的名字。月亮升起來了,我給她一點一點拍掉頭上的麵粉,我們像一對連體人那樣抱著,我們不能離開對方的身體。 對於兩個一無所有的人來說,身體是最可靠的。就這樣我們睡著了,其實我們還是兩個孩子,我們是對方所有的財富、幸福和悲哀。 半夜,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藍綢子在舞臺上立著腳尖跳舞,她扮演的是《沂蒙頌》裡的紅嫂。「蒙山高,沂水長,我為親人熬雞湯」。我看見藍綢子的紅舞鞋破了,她細嫩的腳趾在汩汩地流血。我站在台下,雙手卷成喇叭對她喊,藍綢子等我掙了錢給你買一雙紅舞鞋。藍綢子的身體正在風一樣的旋轉,我看到她的血從舞臺上流下來,一條紅色的飄帶。頃刻間,藍綢子變得蒼白,虛無,直至消失。舞臺上什麼都沒有了。我記得物理老師講過,物體有三種形態,固體,液體,氣體。藍綢子完成這三種形態的轉化,她什麼都沒有對我說,沒有了。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