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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我聽到辛曼叫了一聲,她說,蘇子,你發燒了,我們快去醫院。

  我搖搖頭說,藍綢子沒有了。

  辛曼抱起我來說,你燒糊塗了,我們上醫院。

  我搖搖頭說,我是個男人,就是一塊木頭也不會輕易化為灰燼。可是藍綢子沒有了。

  我和辛曼相持了一陣,辛曼意識到無法說服我了。她突然抱著我的頭哭著說,蘇子,你答應我,我們以後不要在一起了。你必須學會離開我,以後你就娶藍綢子,你要對她好,你答應我。

  我有了意識。我說我要喝水。喝了一杯水,抹了一下嘴,我說,藍綢子有人娶。

  我的意思是藍綢子有更好的人娶。我這話說的,好像辛曼就沒人娶似的。要不是我,辛曼也會有普通人平實的生活。

  糧票

  不久,我考入省藝術學院。要離開這個鎮子的時候,我的心裡還是充滿了眷戀。

  臨走之前,我到父親的單身宿舍,給父親整理了房間。父親不到五十歲就白了頭駝了背,父女倆依然不說什麼話,我們好像都沒有對視一下。我不知道為什麼最深的愛,表面上總是躲躲閃閃。最深的愛總是來不及表白。

  在母親的安排下,一家四口加上母親的現任丈夫在一起吃了一頓飯。父親不說話,母親找話說,弟弟還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他大口大口地吃著紅燒肉和白米飯,只要嘴裡有空隙他就要說話,他說,姐姐,西哈奴克親王老來咱們中國,他吃飯不知道要不要糧票。

  右派看上去很儒雅,他是搞五號病研究的,在全國都小有名氣了。我想不通,這麼雅致的一個男人怎麼會娶我的母親。母親向他示意了一下,他就站起身來。母親對他肯定很滿意,母親喜歡懂得她眼神的人。右派從家裡的那只棕樹皮箱子裡拿出一塊絲綢面料。右派手裡的這塊料子,和幾年前母親從這只箱子裡扯出來的那塊料子一模一樣,當時母親把它摁到紅色染料裡,後來繡上了金黃色的「忠「字。

  右派把這塊衣料遞給我,他的眼裡蓄滿了淚水。他把衣料放在我的手上,他的手生鐵一樣冰冷。

  母親插進來說,以後你有兩個父親。

  這時我突然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跟自己的身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兩塊一模一樣的絲綢面料,一塊在父親撿回我的包袱裡,一塊在這個人的手上。我看到母親的表情異常親切,我看到父親的臉色蒼白,沒有血色的嘴唇絕望地抖動著。

  我拒絕了這塊面料。就是說我拒絕了我的身世。我只想做藍采和的女兒,是父親把我當一捆柴撿了回來。過去對於父親的所有不敬都讓我慚愧得流淚。我扶起父親說,爸爸,我們回家去。

  我扶著父親走,我甚至想把父親背起來,像小時候我背弟弟一樣。我的喉嚨噎著,連一聲爸爸都叫不出來。

  母親和她的右派丈夫站在我們的身後。我聽到母親拿出一副女人的腔調對她的新丈夫說,對不起,都是讓我慣壞了。她的這種道歉更重要的意義是在誇獎自己。

  我還想看看我的練功房。我把幾年來老師教我的動作全部過了一遍,我滿頭大汗或者淚流滿面,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我發現我的身後站著一個人。我轉過身來。這是一個我不想看到的人。

  我母親的現任丈夫,那個平了反的右派。他說,藍綢子,回家吧。我跟你母親結婚,就是為了能和你生活在一起。

  我看定他,雙手垂下,從腳底生出一股絕望。我為我的母親抱不平,她在新時期裡意氣風發,以為找到了愛情。她上當受騙了。而她不自知。

  我說,你想跟我生活在一起,你當初為什麼要把我放在我家的門口。我突出了「我家」,有我父親的那個家。

  右派說,當初我們怕連累了你,我是一個右派。

  那你為什麼要生下我?

  因為我愛你的母親。

  我的母親是誰?

  生下你之後,你母親就被迫自殺了。我要被發配到狼山放羊。我聽說你的父母親急於想要個孩子,我就偷偷地到鎮子裡來瞭解你父母的情況。你父親是個知識份子,人很老實。你母親是個熱心腸,工作又實惠,我就放心了。

  那是一個冬天,你就不怕我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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