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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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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所寫的,是千百年來在這塊土地上曾經發生的,正在發生的,或將來仍會發生的。 這是一個人的文學實錄,也是一篇祭文,這篇祭文寫給本文的主人公,也寫給那些在大地上像本文主人公一樣地生活著的人們。 --題記 第一章 一 6歲的那年春天,楊道芳開始有了人世的記憶。 她開始記得他們一家人所生活的平房區,橫七豎八的狹長的胡同,不同人家的大小不等的庭院,早晨從一些庭院裡飄出來的淡藍色的煤煙,哪戶上早班的人家開了大門,騎了自行車走在胡同裡的聲音,自行車的聲音消失後,不一會兒又響起了「豆腐腦」、「油茶」的散淡的吆喝聲,漸漸地,散淡的吆喝聲在胡同裡遠去,消失在早晨的塵煙裡了。 她記得天大亮後,平房區開始嘈雜起來,遠遠近近的開門聲,主婦們趿拉著拖鞋到胡同裡倒垃圾的聲音,大人們吆喝孩子到街口去吃早飯然後上學的聲音,上班的人們推著自行車出了大門匆匆走在胡同裡的聲音,有的人在胡同裡遇見後會匆忙打個招呼:「哎,老李,前天你說的那事我今天再幫你問問,晚上給你回個話。」「行啊,那就麻煩你了,老徐……」 這樣嘈雜的聲音要在8點鐘以後才能在平房區漸漸落下去,然後從很遠處隱隱傳來了公車售票員報站的聲音,宣傳車大喇叭裡喊出的「大躍進」、「火熱鬥爭」的聲音,哪個工廠的院子裡傳出的郭蘭英用嘹亮的嗓音唱的《我的祖國》的聲音,這些聲音都是隱隱的,隱隱的,在風裡一會兒有,一會兒無,這就是離平房區的人們不太遠但也不太近、似乎與他們有關又似乎與他們無關、似乎他們就置身其中但又似乎置身其外的市聲和當代生活了。 楊道芳記得大人們上班走後,四周的嘈雜聲漸漸落了下去,平房區恢復了平靜。太陽逐漸升高了,一些麻雀在院落裡和牆頭上喳喳叫著追過來追過去,似乎有著它們自己的小小的糾紛和歡樂。誰家的院子裡響起了孩子的打鬧聲和哭叫聲,不一會兒也便止住了。到了10點左右,胡同裡按時地相繼響起了「小磨香油」、「補鍋補盆」、「搶剪子來磨菜刀」的吆喝聲,每日相同的吆喝聲,永遠不變的音調,悠長的音調裡似乎有著半生的憂傷,半生的落寞,無奈,半生的知足安樂,平靜和接受,然後漸漸地,悠長的音調相繼遠去了,半生的憂傷無奈,或知足安樂,也遠去了,消失了。 她記得住在平房區的大都是居住多年的被稱為「老住戶」的人家,許多戶人家的小院子裡都種了遮蔭或觀賞的花木,種了槐樹、桐樹、桃樹、夾竹桃、石榴樹、芙蓉花、迎春花、臘梅等,春來冬往,寒暑交替,這些花木以四時無聲地開花或無聲地凋落,平房區也便常年有了一種平靜而又安詳的氛圍了。 她記得她家位於平房區的東邊部分,緊鄰的那條東西走向的小街叫槐蔭街:從家中出來,向東走20多米長的小胡同,再向南走30多米長的小胡同,便走到了槐蔭街上。她後來知道,像槐蔭街這樣的小街在平房區從南到北共有四條,從每戶人家出來,都要走一些橫的或豎的小胡同,才能走上小街。有時她被哥哥領著和幾個孩子一同跑到平房區的最西邊,會看到西邊緊鄰著的京廣線,每隔10多分鐘便會有一列火車轟轟駛來,震耳欲聾地隆隆駛過,然後便噴著白白的濃煙消失在北邊或南邊的鐵路線上了。 她記得她和哥哥以及小夥伴們總是把臉貼在鐵柵欄上看那些來往的火車的,那是一道長長的鐵柵欄,攔在了平房區和京廣線之間,將通往西邊的路隔斷了,所以住在平房區的人們若往市區去,從胡同出來後,只能沿小街往東走,走到小街盡頭,便到達了一條南北走向的大街,沿大街人們便可以去往市區裡邊的任何一處地方了。 她記得她6歲那年她的哥哥楊道輝已經10歲了,每日放學後和一群小夥伴滿街裡跑著玩「打仗」的遊戲,一天到晚搞得身上臉上非灰即土。她記得有時星期天,她和哥哥楊道輝被爸爸用自行車帶著到市區裡的公園去玩,她坐在前邊的橫樑上,10歲的哥哥坐在車後座,走在胡同裡,碰見的熟識的老街坊紛紛和爸爸打著招呼:「老楊,歇班呢?」爸爸笑著答:「哎,歇班,帶他倆出去轉轉。」有的女性街坊會拉著楊道芳的小手驚呼:「哎喲,這是你家芳芳吧,這才幾歲呀,咋長這麼漂亮啊?這要是長大了,還不知咋樣好看呢!」爸爸謙和地笑著,「哎,哎」地應著,那謙和的笑裡卻有著掩飾不住的喜悅和驕傲了。 楊道芳記憶最深的,是她家的庭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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