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芳華(9)_杜涯_學達書庫

九

　　楊道芳站在原地，心中的吃驚和慌亂不在孫朝陽之下。她剛才確實看見了孫朝陽，在他轉過身來時，她看見了他的乾淨、明朗的臉，然而，他的變化是多麼地大啊！他個頭長高了，足有一米七八或一米八零，並且一改少年時的單薄，看起來挺拔健壯，用高大英俊去形容是絲毫不過分的。楊道芳想起來父親曾說過，孫師傅退休了，他的兒子接替了他，原來這個接替的人就是孫朝陽。

　　洗完臉，楊道芳回到屋中，坐在床上望著窗外出神，同屋女伴喊她去食堂打中午飯，她也坐著沒動，她感覺不到餓，她眼前仍晃動著孫朝陽朝她轉過身來時的身影。像做夢一樣，多像做夢一樣，她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又睜開了眼睛：不是夢，是真的，她看見了孫朝陽，那個數年來她一直珍藏在心中的男孩，他長大了，他……長大了……

　　第二天，楊道芳上白班，中午下班後，楊道芳回宿舍去，走進大鐵門她就看見孫朝陽和兩三個男青年站在院子裡的樹下閒聊，看見她過來都不吭聲了，都拿眼看她。楊道芳低了頭，想快點走過去，走到他們身旁時，她忽然聽到一個清朗的男聲道：「下班了？」她愣了一下，抬頭一看，是孫朝陽在和她打招呼，忙應了一聲：「啊……」，羞澀地笑一下，低頭快步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身後傳來幾個人的低笑聲：「孫朝陽，你和她認識啊？」「這妞兒長得不錯呀。」「行啊，孫朝陽，沒想到你還留著一手呢！」

　　孫朝陽聽著幾個同伴的話，只是笑。他望著楊道芳遠去的背影，心中一下子感到無限晴朗了，連頭頂初夏的天空也「嘩」地一下子高遠起來。他心中激動著：他終於和她打招呼了，她還應了一聲：「啊……」，還羞澀地笑了一下。從她的神情中，他感到她還記得他，或者說認出了他。

　　此後的幾天，孫朝陽一想起楊道芳答應的聲音和她羞澀的笑，心裡就激動不已。

　　二

　　孫朝陽來醫院上班已經半年多了，剛來時，他父親孫振海孫師傅先帶著他送了兩天水，告訴他該注意的地方，到每個科室都和主任或護士長打聲招呼：以後就是他兒子孫朝陽送水了，還靠他們多多照顧，兒子有不對的地方要多批評多指導等等，臨了告戒孫朝陽：以後好好送水，多幹活，少說話，到科室送水時無論看見什麼，不該管的不管，不該說的不說，不要忘了他是農村戶口，在單位他只是個合同工。

　　孫朝陽記著父親的話，認真地送水，從不多說話，一說話總是先帶笑，受過初中教育使他說話也很注意用詞和分寸，加之小夥子長得高大英俊，很快就贏得了各科室那些護士們的喜愛，見了他有事沒事都和他說話：「朝陽，你這麼勤快，是不是想當先進啊？」「朝陽，好好幹，回頭姐給你介紹個漂亮老婆。」有時送水時剛好趕到吃飯時間，有的護士正忙，就會把飯票和飯盒往孫朝陽手裡一塞：「去，朝陽，給我買三個包子，看好，別讓師傅拿邊上涼的。」孫朝陽就會笑著很快地跑到食堂，不一會兒就會端著包子跑回來了。有時送水剛好趕上交接班時，某個偷懶的護士就會說：「來，朝陽，幫咱倒掉垃圾唄。」孫朝陽就會笑著一聲不吭地去把垃圾倒掉。

　　孫朝陽和各科室的醫生護士們漸漸混熟了，便漸漸消除了最初來時的心裡的膽怯，見了面總是互相打招呼，有時還能拉幾句家常。但對於不常見到的那些在醫院辦公樓裡上班的辦公人員，孫朝陽怎麼也消除不了膽怯的心理，特別是對那些一臉威嚴的醫院領導們，孫朝陽一見他們總不由自主地在心裡感到發怵，甚至不敢主動和他們打招呼。有時迎頭碰見了某個領導，孫朝陽試著和他們打招呼，他聽到自己的聲音發顫，甚至有點結巴。他用發顫的聲音和領導打招呼時，有的領導和氣地應一聲，甚至臉上還帶點笑意，而有的領導則只是淡淡地「唔」一聲，也不看他一眼就走過去了，似乎壓根沒注意到孫朝陽的存在。

　　孫朝陽感到了和他們的巨大差距：他們是高高在上的，是他孫朝陽高不可攀的。即便是和那些醫生護士們，他也是不能和他們平起平坐的，他只有仰視他們的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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