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芳華(12)_杜涯

十二

　　自然界中百花盛開、蜂蝶飛舞的時候，醫院的總護士長去宿舍找楊道芳了，她是來當第六個媒人的，她介紹的是本院一把手屈院長的大兒子，屈院長的大兒子正在軍隊上服役，已是副連級，去年夏天回來探親時看見了穿著碎花裙子的楊道芳，回部隊後楊道芳的影子始終在他眼前晃動，揮之不去，半年多後終於央求他的院長老爹派總護士長出馬了。總護士長去到宿舍時，楊道芳正和同屋的小玉坐著閒聊，看總護士長來到，小玉馬上知趣地帶上屋門出去了，但她並沒有離開，而是站在門外的走廊上裝著曬太陽，耳朵卻聽著屋內的談話，她聽見總護士長在給楊道芳介紹屈院長的公子，她正想聽楊道芳的回答，下麵院落中站著的兩個女孩沖她大聲喊道：「小玉，你站那兒幹啥？下來玩唄。」小玉嚇了一跳，忙朝她們搖了下手，便跑下樓去了，所以後邊楊道芳表示不願意的「我還年輕，想多幹點工作」的回答她沒能聽到。

　　小玉跑下樓後，和兩個女孩小聲嘀咕了一陣，沒到晚上，「楊道芳要成為屈院長兒媳婦了」的話就在私底下傳開了。人們之所以這樣想這樣傳話，是因為他們認為楊道芳一定會同意的，一方面屈院長是他們的頂頭上司，另一方面，「院長的兒媳婦」，那是怎樣的具有發展空間的身份？誰能抗拒得了這樣的誘惑？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楊道芳發現周圍的人們對她說話都很客氣，一些往日關係一般的同事此時也有事沒事都主動過來和她套近乎，連科室主任和護士長也是一和她說話先帶笑。楊道芳先是有些莫名其妙，後來忽然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但她不好解釋什麼，只好聽之任之。

　　五

　　人們在一種興奮的氣息裡議論著「楊道芳要成為院長兒媳婦了」這件事，獨有孫朝陽一下子感到痛苦起來，他焦灼，煩躁，接連幾個夜晚失眠，白天幹活有氣無力，心不在焉，甚至還把外科和兒科的水分別送錯了一瓶。一天上午，正在休班的楊道芳一個人在水管處洗衣服，孫朝陽拿著香皂過來了，站在她旁邊的一個水龍頭下開始洗手，忽然，楊道芳聽到孫朝陽聲音有些顫抖地問道：「聽說有人給你介紹物件了？」楊道芳愣了一下，不知該怎麼回答，就說道：「是啊。」

　　「條件還不錯吧？」聲音裡已含著酸味。

　　楊道芳看看孫朝陽，發現他正一遍一遍地抹香皂，洗手，又抹香皂，又洗手，不由感到好笑，就答道：「是啊。」

　　孫朝陽感到自己的心正被什麼東西咬噬，但他仍故做鎮靜地說道：「以後發展了，別忘了兄弟啊。」

　　楊道芳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就勢答道：「行啊。」她怕這樣站下去被別人說閒話，就端著衣服先上樓去了，留下孫朝陽在那兒一遍又一遍地洗手。

　　孫朝陽站在水管前，感到自己的心一下子被抽空了，他不再抹香皂，只是把手放在水龍頭下機械地沖洗著。當他能感到自己的心的時候，他感到自己的心正被什麼東西一點一點地咬噬，自己的心正一塊一塊地缺失，他感到了清晰的前所未有的疼痛。

　　下午，天下起了雨，是進入春天後的第三場春雨，樹上的花和嫩葉以及樹幹等全都被雨打濕了，在濛濛的雨中濕漉漉地滴著水。春雨使人的心也變得濕潤、柔軟起來。楊道芳不由走出宿舍門，來到走廊上，忽然她看見孫朝陽一個人站在院落中的樹下，也沒打傘，頭髮和衣服都被雨水淋濕了，他側身站著，眼睛呆望著某處，任雨水從臉上淌下，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楊道芳看了一會兒，發現他一動不動，沒有要回屋的樣子，不由心中著急了：傻瓜，快回屋啊，快點回屋啊。然而孫朝陽仍是一動不動地站著，失魂落魄地呆望著某處。楊道芳只能著急地看著，不敢喊出聲。又過了好大一會兒，才看到和孫朝陽同宿舍的人稱「小劉」的劉彬打著雨傘跑過去，把孫朝陽拉進一樓宿舍裡去了。站在二樓的楊道芳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第二天，天晴了，楊道芳上班下班時沒有像往日那樣看到孫朝陽，接下來的幾天仍沒看到他，她心中感到了不安。

　　楊道芳不知道，孫朝陽病了，而且是一病不起，發起了高燒，不吃不喝，第三天，小劉代他向領導請了假，用自行車載著他，把他送回了附近農村他的家中。

　　六

　　孫朝陽家所在的村莊叫孫王莊，是一個中等大的村莊，村中以孫姓和王姓居多，兼有其他幾個雜姓。孫朝陽家位於村莊的中南部，正屋是坐北朝南的三間藍瓦房，另有兩間東屋，是新蓋的紅瓦房，院牆和村裡其他人家一樣，是用攙和了麥秸的黃土壘起來的，院中有幾棵桐樹和槐樹。孫振海孫師傅共有三個兒子，沒有女兒，大兒子朝峰結婚後分家搬出去單過了，二兒子朝輝去年也結了婚，還沒有分家，孫師傅把兩間新蓋的東屋給了二兒子住，而三兒子孫朝陽就和孫師傅老兩口住在三間正屋裡。

　　三個兒子中，孫師傅最疼愛的就是三兒子孫朝陽，所以孫師傅退休時，根本沒有和三個兒子商量，很強硬地把接班的人選定為了三兒子孫朝陽，對此另兩個兒子雖心中有怨，但也不敢違拗，再想想孫朝陽是小弟弟，理應讓著他，兩兄弟也就認了，然後仍舊四處跑著打他們的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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