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芳華(13)_杜涯

十三

　　小劉把孫朝陽送回孫王莊後，當天就返回城裡去了。在鄉村的家中，經過幾天的打針吃藥治療，孫朝陽的高燒退了，但他父親孫師傅發現，小兒子仍是無精打采，少氣無力，並且茶飯不思，往日強壯的身體此時虛弱得不能起床。「這小子，在單位惹事，被領導批評了？」孫師傅想著就去問孫朝陽，但孫朝陽說沒惹事。孫師傅不信，就騎車進城到單位宿舍找到小劉。小劉就是原來燒鍋爐的劉師傅的兒子，接替劉師傅後沒去燒鍋爐，而是去了保衛科。由於和孫朝陽朝夕相處，孫朝陽的心事，小劉基本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小劉對孫師傅說了孫朝陽暗戀楊道芳而「楊道芳已是未來院長兒媳婦」的事，但小劉又說，這兩天聽說，楊道芳並沒有答應「做院長兒媳婦」這件事，好像一開始就給推掉了。

　　「這小子，是咋想的，也不看看人家是啥身份、啥條件。」孫師傅又氣又笑，對小劉道。回到家，孫師傅對躺在床上的孫朝陽複述了小劉的話，然後訓道：「臭小子，你那心竅是不是讓麵糊給迷糊住了？局長的閨女主動追你，能得到的你不要，不能得到的你偏要，你不是自己找罪受嗎？」孫朝陽聽父親說到楊道芳並沒有答應做「院長兒媳婦」的事，忽然就有了些精神，他從床上坐起來道：「大，你去和楊伯說說吧……」

　　「我不去，明知是不可能的事。」

　　孫朝陽又躺下來，翻身朝裡，不吭聲了。

　　孫師傅看著，又氣又心疼，坐在院子裡抽著煙，唉聲歎氣。看看沒有一點生氣的小兒子，最後他把煙頭踩滅，狠下了心：唉，為了兒子，就賠上這張老臉吧。

　　第二天，孫振海孫師傅騎上車子，帶上一點土特產，到城裡找老夥伴楊成業去了。

　　七

　　楊成業正坐在院子裡，戴著老花鏡看報紙，他沒想到孫師傅會來，等到孫師傅在一陣唉聲歎氣之後，囁嚅著說出兒子孫朝陽的心思後，楊成業心中暗暗感到吃驚和不快。那天剛好楊道芳回家拿換季的衣服，就在東屋，楊成業怕她聽到，就對孫師傅說：「咱去屋裡說。」把孫師傅讓進了正屋。此時，楊道輝和曹豔華還在農村插隊，所以正屋裡沒人。

　　孫師傅一進院子，楊道芳就知道了，楊成業和孫師傅在院中說的話，她在屋中也都聽到了。聽到孫朝陽是為她病了，她先是感到喜悅，接著就感到了心痛。楊成業把孫師傅讓進正屋後，她裝著拿東西的樣子走到院中，站在兩人望不見的地方，想聽聽父親的回答。屋中的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就聽楊成業說：「老孫，咱倆是老熟人了，我也就不用跟你拐彎抹角說話了，你家朝陽的人才，沒說的，就是他的戶口和工作……，你也知道，我就這一個閨女。」孫師傅不說話，只是唉聲歎氣。最後楊成業留孫師傅吃中午飯，其實含著送客的意思，孫師傅說不吃了，就起身往外走，楊道芳忙回到了東屋。在屋中，她聽見楊成業把孫師傅送出了大門。

　　坐在屋中的楊道芳感到決定一生幸福和命運的時刻到了。幾天來不見了孫朝陽，她感到心神不安，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她不是沒考慮過孫朝陽的戶口和工作問題，但當她夜晚躺在黑暗中問自己的心喜不喜歡、愛不愛孫朝陽時，她的心回答的都是「喜歡，真的喜歡，真的愛」。她常常想起少年時的孫朝陽，想著想著心中就有了一種疼愛感；她更多地想起的是成年之後的現在的孫朝陽，想他的質樸和處處與人為善的善良，想他的乾淨、明朗、略帶孩子氣的臉，想他身上的陽剛氣，她感到心中無限地柔軟起來，接著，她感到自己的心融化了。

　　楊道芳在東屋中，坐下站起來，站起來又坐下地想了半天，最後她望著窗外地上晃動的樹陰，做出了決定。

　　中午吃飯時，楊道芳看一眼楊成業說：「爸，你和孫伯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楊成業看她一眼，不說話，繼續吃飯。

　　「我願意。」楊道芳不看父親，低著頭說。

　　楊成業放下飯碗，把臉轉向一邊。過了一會兒，他帶著氣生硬地說：「不行，我不同意！」

　　楊道芳不再說話，也不吃飯，坐在父親對面，低著頭，噗嗒噗嗒地掉起眼淚來。

　　從小，楊成業就最怕楊道芳哭，女兒一哭，他就感到心酸、心碎。他怕坐下去自己會心軟，便氣哼哼地站起來走掉了。

　　下午，楊道芳坐在東屋中哭了半天，中間楊成業曾回來，推開門看見女兒仍在哭，沒理她，關上門出去了。晚上，楊道芳去做飯，邊做飯邊掉淚，做好飯她不吃，坐在楊成業對面，噗噗嗒嗒地掉眼淚，弄得楊成業也無法吃飯。第二天，楊道芳沒去上班，仍像頭一天那樣，該做飯時做飯，做好飯她不吃，坐在楊成業對面掉眼淚。第三天中午，楊成業看女兒的眼睛已紅腫起來，他知道外表溫柔的女兒內心卻是倔強的，不由心中長歎：唉，難道是命？他想起了楊道芳和孫朝陽在少年時相見的情景。他又長歎了幾聲，對正在邊做飯邊掉眼淚的女兒道：「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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