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芳華(14)_杜涯

十四

　　楊道芳走過來，坐在父親對面，低著頭。楊成業說：「道芳，你想想，從小你媽就不在了，你要是以後日子過得不好，我心中會是啥滋味？」

　　楊道芳聽著，眼淚又下來了。楊成業問道：「你真是願意？」楊道芳不吭聲，拿著手絹用手指絞著。

　　楊成業又說：「你想沒想過，孫朝陽是合同工，雖說是全民制的，但不知道啥時間才能轉正。」

　　「我願意等。」楊道芳低聲說，她不再哭了。

　　接下來是長時間的沉默，楊成業看看女兒，看出來她是鐵定了心了，又想想孫朝陽，人品一流，質樸善良，跟女兒確實很般配，不般配的就是他的農村戶口和他的合同工身份，然而女兒卻偏偏看中了他。楊成業在心中長籲短歎：唉，難道這真的是命？

　　父女倆又對坐著沉默了許久，最後楊成業歎了口氣說：「你去吧。我這就找人給你孫伯捎口信，讓他和朝陽下星期一過來。」

　　楊道芳出去後，楊成業又長歎一聲道：「唉，真是命啊！」

　　八

　　星期一那天，楊道芳和別人調了班，一早就回了家。上午九點多，孫師傅和孫朝陽一人推一輛自行車進了楊家的院子，楊道芳趕忙躲到東屋去了。孫師傅和孫朝陽隨楊成業進了正屋。自聽說楊道芳沒答應院長兒子的婚事那天起，孫朝陽就逐漸恢復了精神，能下床活動和吃飯了，雖然孫師傅上門為兒子求婚遭到拒絕又讓他感到小小的打擊，但他並沒放棄希望。前兩天一聽說楊成業讓他們過去，他就處在了一種夾雜著不安的興奮狀態中，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但他的精神很快就恢復了。

　　楊道芳躲在東屋，由於關著門，她只聽見父親他們的說話聲，但聽不清說的什麼。期間有人推開院子門朝裡喊道：「老楊，去街道開會了。」楊成業從正屋探出頭道：「一會兒就去，這會兒正有客人。」

　　又過了好大一會兒，楊成業三個人從屋中出來了，楊成業要去街道上開會，孫師傅回鄉下，孫朝陽就直接回醫院去上班。楊道芳拉開一條門縫偷偷向外看，看到孫師傅和孫朝陽的臉上都有按捺不住的喜色，她長出了一口氣，這時孫朝陽忽然回過頭來看，剛好看見了立在門後的她，她趕忙把門關上了。

　　孫朝陽和他父親孫師傅分手後，並沒有立即回醫院，他剛才看見了楊道芳，他感到她是那樣美好，他忽然又產生了一種不自信感。不，他要回去，他要親自聽她說答應他，不親自聽到她說，他就感到一切仍是不可靠的。於是他返身往回走，躲在一處圍牆後，遠遠地看見楊成業出了院門，回手將雙扇木門鎖上，去街道上開會去了。

　　孫朝陽迅速地來到楊家門前，輕輕地敲木門。楊道芳聽見門響，有些納悶，她來到大門口，透過木門上的一個方孔向外看，看見了孫朝陽，她有些心跳，問：「你咋沒去醫院上班？」

　　「你開一下門，我有話問你。」

　　「不行，讓人家看見說閒話。你先去上班吧，有啥話回頭再說。」

　　「不，現在就說。你開一下門，我只說幾句話，馬上走。」孫朝陽還顯蒼白的臉上是不達目的不甘休的固執。楊道芳沒辦法，只得拿鑰匙開了門，孫朝陽一進來，她就迅速把門掩上了。兩個人走到院中的樹下，楊道芳紅著臉問：「你有啥話……」

　　孫朝陽放好車子，站在了楊道芳面前，他感到自己有滿腹的話，此時卻不知從何說起，他甚至忘了自己返回來是來幹什麼的了，他漲紅著臉，看著楊道芳，看見楊道芳滿臉紅潤，羞澀地低著頭，他忽然不知哪兒來的勇氣，伸出胳膊來，把楊道芳緊緊攬在了懷裡。

　　楊道芳低低地驚叫了一聲，只感到天旋地轉，她用手推了一下孫朝陽，沒有推開，又推了一下，仍沒有推開。她被孫朝陽攬在胸前，感覺得到他的心咚咚跳得很快，他粗重的喘息從她的頭髮上掠過，她嗅到了他身上的男人的陽剛氣息。她的理智反抗著她的情感，終於，她的情感占了上風，她不再反抗了，她閉上眼睛，伏在孫朝陽胸前，任自己在一種暈旋裡向無邊蔚藍的天空裡飄去。

　　頭頂滿樹的粉紅色的桐花正開得絢爛，在風中不斷輕輕搖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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