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芳華(15)_杜涯

十五

　　終於，她的理智又回來了，她睜開眼睛，用手推孫朝陽，孫朝陽鬆開了兩臂。

　　「回去上班吧。」她滿臉紅潤，低聲對孫朝陽說。被幸福灌滿的孫朝陽傻傻地笑了笑，推上車子走出了大門。把孫朝陽送出去，楊道芳關上院門，身子軟軟地靠在了院門上，完全沉浸在了一種稍帶不安然而卻是真實的幸福裡。

　　這年是1974年，楊道芳和孫朝陽都是21歲了，楊道芳比孫朝陽大兩個月。由於兩人都還沒到法定的結婚年齡，所以兩家的老人把一對兒女的婚事定在了兩年後的「五一」節。

　　九

　　楊道芳和孫朝陽談戀愛的事在單位傳開後，用引起轟動來形容是絲毫不過分的。且不說那時男女間自由戀愛還是很少見的，是一件非常新鮮的會不可避免地引起人們議論的事，楊道芳和孫朝陽城鄉身份的懸殊更是人們樂於談到的話題。說楊道芳傻的有之，說她不現實的有之，當然也有開玩笑說她思想先進，敢於向腐朽的傳統四舊挑戰的。

　　楊道芳和孫朝陽定過婚事後，楊成業曾想讓她搬回家住，但楊道芳考慮到她若搬回去，父親又得住到哥哥和嫂子結婚的正屋，有諸多不便，就仍住在單位集體宿舍裡。對於人們的閒話，她只當沒聽見，對於想開她和孫朝陽玩笑的年輕人，她總是馬上正以辭色，並且平日她總是很謹慎地遠離孫朝陽，和他保持著距離，漸漸地那些閒話沒有了，一些年輕人也不敢再輕易地拿她和孫朝陽打趣了。

　　對於楊道芳有意的疏離，孫朝陽能夠理解，但常常感到難以忍受，有時不免找楊道芳鬧點小情緒，認為楊道芳在冷淡他，是不是她後悔了，或者有了別的什麼想法？有時楊道芳若和哪個年輕男子多說了幾句話而恰恰被他看到，他便會醋意大發，把楊道芳叫出去無緣無故地沖她發火，最後楊道芳生氣了，他又趕忙追著她賠不是，說他對自己沒有信心，很害怕楊道芳會被別人勾了去，免不了楊道芳反過來再安慰他一番。

　　儘管不斷有些微的叮叮噹當，但幸福的感覺仍是充滿了大部分日子，歲月就在這叮噹和幸福交織中迅速地流去了。

　　作為中原兒女的楊道芳和孫朝陽的戀愛史大致如下：

　　一、楊道芳值班時，孫朝陽曾二十多次從食堂打了飯給她送到科室；

　　二、下雨時，孫朝陽曾六次打傘去病房樓接楊道芳回集體宿舍；

　　三、兩人大大小小拌了十幾次嘴，都是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四、孫朝陽先後請楊道芳看了五次電影，分別是《白毛女》、《豔陽天》、《創業》、《海霞》、《春苗》；

　　五、楊道芳為孫朝陽洗了三次衣服，都是孫朝陽看見楊道芳在洗衣服時趕忙把自己的髒衣服拿過去，楊道芳洗過的衣服孫朝陽總是穿得不能再髒了才脫下來洗；

　　六、孫朝陽為楊道芳買過兩條紗巾、四隻髮夾、一盒雪花膏，楊道芳為孫朝陽買過兩雙手套、一把剃鬚刀和一盒刀片；

　　七、兩人在夜晚偷偷地軋過五次馬路；

　　八、兩人在第一次擁抱後，又偷偷地擁抱過三次，一次是在楊道芳休息時隨孫朝陽下鄉返城回來的夜路上，另兩次是在入夜後的公園樹叢下的長凳上，其中第一次在公園的夜色中，孫朝陽對楊道芳談到了他心中的「灰暗部分」：外表挺拔開朗的他內心有時卻很脆弱，他很忌諱自己的農村戶口和合同工身份，很反感別人提到這些；第二次在入夜後的公園樹叢下的長凳上擁抱時，被巡邏的民兵發現，他們跑得快才沒被當作「搞流氓」抓起來；

　　九、楊道芳偷偷地為孫朝陽織了一件毛衣，孫朝陽剪了一小塊白色包裝塑膠，用圓珠筆寫上「溫暖牌」，縫在毛衣內領，然後穿在身上；

　　十、冬天下雪時，孫朝陽叫上楊道芳一塊去公園賞雪景，在公園裡賞雪景時兩人一直保持著一定距離，在一處沒人的地方他們偷偷拉了一小會兒手，但沒敢擁抱，最後他們請公園的照相師傅給他們照了一張雪景相，照相時兩人站的距離足有一米半遠。

　　時光很快地進入了1976年，在春色正濃的「五一」節，楊道芳和孫朝陽結婚了。婚禮是在孫朝陽農村的家中舉行的，那時空氣中已部分地有了「解凍」的氣息，加之農村對政治空氣不是太敏感，所以他們結婚時沒像其他人那樣「穿綠拿紅」，而是穿著新做的家常衣服，只在每人胸前戴了一朵大紅絨花。結婚那天村裡的許多人都去了，想看看楊道芳這個「城裡的媳婦」，直到兩個月後，「老孫家的三媳婦長得真是好看」、「城裡人就是不一樣，看起來很大方啊」這樣的話題仍被人們津津樂道著。

　　楊道芳和孫朝陽結婚後在城裡因沒有自己的房子，楊成業便把家中的東屋騰出來給他們住，自己仍住到正屋。在這個各行業日漸轉入正軌的中原小城裡，楊道芳和孫朝陽開始了他們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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