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芳華(16)_杜涯

十六

　　第四章

　　一

　　翻開中國歷史，有時會看到「遷徙」這個詞語。這裡是指人的「遷徙」。如漢武帝元朔二年至元封元年（西元前127年-前110年）為安置災民協調人口而進行的大規模的移民；北魏太和十七年（西元493年）至太和十九年，孝文帝遷都洛陽時，帶去了原首都平城（今山西大同）周圍的官民百姓100余萬人；另外還有眾所周知的明太祖朱元璋大筆一揮從而書寫下的載入史冊的明朝初年的大規模移民等。

　　1968年，來自最高決策者的一個決定使新中國開始了與歷史相近但又有很大不同的「遷徙」，許多人親身經歷親眼目睹了這一新的「遷徙」：只1968年至1978年的10年間，響應號召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人數就達到了1600多萬人。這1600多萬人離開生養的城市，落戶並紮根農村或邊疆，一呆就是10年，其中有的已經和當地人結婚生子。10年後，中央順應民意，做出了允許知青回城的歷史性決定。於是新一輪「遷徙」開始了：1979年年初，1600多萬知青乘著火車、輪船、汽車甚至拖拉機，從紮根10年的邊疆、農場、軍墾基地、廣大農村等紛紛回到了原來生養的城市。

　　楊道輝和曹豔華就是此時隨著知青回城的大潮回到了城裡家中，和他們一起回來的還有他們已經4歲的女兒楊倩。曹豔華生過女兒楊倩兩年後又一次懷孕了，懷孕三個月時，因下雨路滑，曹豔華不慎摔倒而流產了，醫生告訴她，她不能再生孩子了。

　　楊道輝和曹豔華回城後，由於平房的東屋住著楊道芳和孫朝陽，楊成業便找了些紙板在自己住的正屋中間隔開，算是給兒子兒媳和孫女營造了一個單獨空間。又在院子裡西邊靠牆的地方搭建了一個小屋，算是廚房。一家人暫時就這樣安置了下來。

　　當時由於大量知青回城，城市一下子出現了就業壓力，就業競爭異常激烈，許多人為了找工作，不惜動用各種社會關係，一些女知青甚至用「性賄賂」來獲得工作。楊道輝和曹豔華回城後，曹豔華憑著老爸的老朋友的關係，很快就到市鞋廠工作了。楊道輝的工作安置卻很費了一番周折，由於沒有過得硬的社會關係，楊道輝在找工作上處處碰壁。當他聽說曾有不少人給妹妹楊道芳介紹過不少條件不錯的物件，而楊道芳卻一概回絕時，楊道輝不免在心中怪怨妹妹：若妹妹找一個在市里有些根底、有些關係、家庭條件不錯的物件，自己今天找工作也不至於這樣為難。現在妹妹放著那些有根底、有關係、家庭條件不錯的物件不找，反而找了一個在城裡沒有任何根底和關係的農村戶口的合同工，在找工作上幫不上自己任何忙。楊道輝對妹妹楊道芳的怪怨有時不免在神色言語中流露出來，每當這時，楊成業便在一旁黑著臉把他喝住，楊道輝只得暫時收斂起來，將對妹妹的怪怨壓在心底。

　　直到半年後，楊道輝才通過老岳父的老朋友的關係，去到了汽車修理廠，當了一名汽車修理工。

　　二

　　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國社會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諸如粉碎「四人幫」、恢復高考、知青回城等令人歡欣鼓舞的大事件接踵而來，人們興奮，也因為過去多年政治運動而形成的懼怕的心理慣性，從而稍稍有點忐忑不安。其時，百姓們的生活也在發生著巨大的變化，人們的衣服不再以藍、灰、黑和軍綠為主，街上出現了「喇叭褲」和各種色彩的衣服；年輕人約會不再被視為可恥、墮落、「搞流氓」，戀人們可以公開手拉著手逛公園、軋馬路了；電影院中開始上映《追捕》、《望鄉》、《歸心似箭》、《小花》、《廬山戀》等一批受到人們熱烈歡迎的電影，用當時報紙上的話說就是，人們的物質和文化生活都開始變得豐富多彩起來。

　　楊道芳和孫朝陽結婚後住在楊道芳原來住的東屋裡，那段時間他們真稱得上是稱心如意、無憂無慮的，兩人常一起去上班，又一起下班回家，有時他們也學著電影中的鏡頭，上公園時也偶爾摟著肩拉著手，使得路上的人都很側目或羡慕地看他們。他們結婚後的第二年，也即1977年的9月，他們的兒子出生了，孫朝陽在產房裡看到床上躺著的妻子和兒子時，竟激動幸福得又哭又笑，搞得那些護士後來常拿這個打趣孫朝陽。他們給兒子取名孫亮，取光亮、明亮之意。

　　孫亮出生後，楊成業的高興和幸福勁兒不在女兒和女婿之下，他不再感到寂寞了，並且忽然之間有了許多事情做，去菜場和商店採購，給女兒做飯，給外孫洗尿布等。孫亮幾個月大時常常夜裡哭，楊成業便找來幾句話：天皇皇，地皇皇，俺家有個夜哭郎，行人念過一百遍，一覺睡到大天亮。他把這幾句話工工整整地抄在許多小紙條上，然後騎著自行車到處去粘貼。孫亮一歲大時已開始學說話和走路了，這時他簡直成了全家人的開心果，他們常常把孫亮放在地上，三個人呈三角形蹲著，都拍著手說：「亮亮，來，來我這兒，給你糖吃。」孫亮小小年紀，似乎就已懂得照顧大人的心情，他總是不偏不倚，第一次撲向媽媽懷裡，第二次撲向爸爸懷裡，第三次肯定是撲向外公懷裡，搞得大家都心花怒放，一家人都很開心，最後總是由楊成業抱著上街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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