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芳華(17)_杜涯

十七

　　1979年，也就是孫亮兩歲時，楊道輝和曹豔華帶著4歲的女兒楊倩回城了，家中一下子熱鬧起來，屋裡院裡常常響起楊倩和孫亮的打鬧歡笑聲，吃飯時一家七口人團團圍了一桌子，楊成業坐在上座上，望著兩家兒女孫兒，感到從來沒有這麼滿足過。

　　然而漸漸地，楊成業感到了些許的不和諧。楊道輝和曹豔華回城後，由於人多房少，楊成業不得不和兒子兒媳一家人住在一個屋裡，雖說中間用紙板隔開了，但紙板不隔音，稍許的響動彼此都聽得很清楚，楊道輝和曹豔華過夫妻生活時不得不盡可能地小心翼翼，但仍不免有響動傳到父親那裡。為了避免彼此之間的尷尬，每當這個時候楊成業便假裝睡著，打起鼾聲，或故意到院子裡去坐著。時間長了，楊道輝和曹豔華感到了壓抑和不愉快。一次楊成業在黑暗中躺著，聽見兒媳用壓低的聲音對兒子說道：「倩倩眼看快5歲了，該和她分床了，女孩兒家，分床太晚了不好，可是你看看，屋裡連加個小床的位置都沒有。」兒子沒答話。楊成業想，也許他們以為他睡著了，聽不到，但也許，兒媳是有意說的，就是為了讓他聽到。楊成業在黑暗中輕輕地歎了口氣。

　　楊成業想想，兒媳說的也是實情，兒子兒媳的小屋已被一張雙人床、一個大立櫃、一個梳粧檯以及一些雜物等塞了個滿滿當當，確實放不下一張小床了。

　　有一次，在一家人圍坐的飯桌上，曹豔華笑著對楊道芳和孫朝陽道：「你們醫院也不給你們分兩間房子，真是小氣。」另一次曹豔華又笑著說：「你們醫院快給你們分房子了吧，再怎麼說你們也是雙職工呀。」楊道芳和孫朝陽只是不好意思地笑，接下來他們能做的就是當著嫂子的面把每月的生活費交給父親，在家休息時，楊道芳盡可能地多做些家務活。對於兒媳的話，楊成業也不好說什麼，畢竟，這三間平房和這個小院子當初是他親口給了兒子的，女兒女婿在這兒住的畢竟是屬於兒子一家人的房子。

　　經歷過找工作困難的楊道輝也常常對妹妹的婚姻感到不滿，汽車修理廠修理工的工作常常讓他感到很髒很累，有時孫朝陽不在旁邊時，他便會對楊道芳說：「放著那麼多條件好的你不找，偏偏找個沒權沒勢的農村的，你要是找個法院、市委工作的，哪怕是找你們院長的兒子呢，我找工作也不至於這麼難，找的工作也不會這麼差。」楊道芳閉著嘴巴不吭聲，楊成業瞪兒子一眼，楊道輝才住了嘴。

　　漸漸地，楊道芳和孫朝陽有了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他們也曾想過出去租房子住，但兩人的工資都不高，還要養活已經滿地跑的兒子，每月需要支付的房租加水電費是他們負擔不起的。而對於「買房」，那時老百姓的談話中還沒有這個詞語，頭腦中更還沒有這個概念。

　　惟一的，就是等待單位的分房了。

　　三

　　市第五人民醫院創建於上世紀50年代，當時依附病房樓建成的還有其他幾個建築，以病房樓為基點，前面有一棟門診樓，東面有辦公樓，西面是屬於職工集體宿舍的單獨院落，病房樓後面，大約距離30米遠的地方，建有一排帶著小院落的平房，每個小院落都有單獨的進出的門，門外又有一堵長長的紅磚牆和病房樓區隔開，在紅磚牆的東邊有一個共用的大門，供人們進出。這一排帶著小院落的平房，便是醫院為職工建的最早的生活居住區。這裡共有10個小院落，每個小院落裡住一戶人家，擁有兩間或三間平房。住進這樣的平房和院落是有條件的，那便是：必須是同在醫院工作的雙職工夫妻。

　　自第一批雙職工家庭住進這排平房，近30年的時間過去了，期間曾幾次有人搬出去，或是搬到了父母單位分的樓房裡，或是搬到了後來醫院又在別處建的家屬樓裡，空出來的平房裡又很快住進了別的雙職工家庭，所以這排平房和院落從來沒有閒置過。

　　1982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來得早，空氣中早早地就有了炎熱的氣息，就在這提早到來的炎熱裡，一條悄悄傳遞的消息使楊道芳所在醫院的職工處在了一種不斷增長的興奮中：那排雙職工平房中，5號院落的雙職工搬出去了，5號院落空了出來。一時間，這條消息使許多職工的心中升起了不亞於外界熱度的熱情。那時，「買房」還是一個很不為人所熟悉的詞語或事情，人們已經習慣了單位分房，許多人結婚後和父母兄妹擠住在一起，就等著單位分房了。和其他單位一樣，楊道芳所在的醫院許多職工都結婚了，但因沒有房子，只好和父母兄妹擠住在一起，所以這個空出來的5號院落一下子就成了全院職工關注和談論的焦點。人們在班上閑下來時，談著談著話題就扯到了5號院落上：「半個多月了，也不見東邊有一點動靜，不知他們這次是咋分配5號院的。」「東邊」指東面的辦公樓，是醫院上層的代稱。

　　「著啥急呢，等著唄，不管怎樣，得按規定來吧。」

　　終於，「東邊」有動靜了，醫院後勤辦公室貼出了公開告示：雙職工平房區的5號院落空出來了，請需要房子的職工寫個住房申請，並寫明自身的條件和要房的理由，交到後勤辦公室，回頭由後勤辦公室公佈申請住房的職工名單，最後根據申請職工的條件，決定5號院落的分配，整個分房過程均在全體職工的公開監督下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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