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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從束河說起……


  不知不覺中,我和加貝在束河停留已經一年了。

  如果你喜歡張藝謀,看過他的《千里走單騎》,那麼對於這個地名,一定不會陌生。

  束河是麗江邊上的一個古鎮,也是茶馬古道上的重要驛站。如今這裡已經聽不到古老滄桑的馬鈴聲,也看不見身材精瘦、面容堅忍的馬幫人。但這裡依然有最純粹的藍天、明亮的高原陽光、清澈的雪山流水、斑斕光潔的五彩石巷。還有沉默神秘的納西老人,穿著「披星戴月」的傳統民族裝,佝僂著腰,慢慢走進百年老屋、千年老巷。

  曾經,我們也是行走在路上的人,但束河,卻讓我們停下了。

  挺過最冰冷的寒冬,漸漸地,我們的生意好了一些。我們的生意,是一個小酒吧,酒吧的名字來源於古老的歌詞:

  「有人說,高原的湖水

  是躺在地球表面的一滴眼淚;

  那麼說,我枕畔的眼淚

  便是掛在你心頭的一面湖水。」

  我們見過那滴眼淚,我們的心中,也有一面湖水,所以我們給酒吧取名「心湖」。

  「心湖」瀕臨一道終年流淌、清澈見底的溪水。水來自不遠處的玉龍雪山,因為是雪山融水,所以冰涼透徹。夏天,我們會用竹簍盛滿啤酒與飲料,從窗戶外吊進溪水中冰鎮;冬天,我們會在窗戶下方的船形花槽裡埋上花籽,待來年春天時,花槽便成了花船,似乎會順著淙淙溪水,駛向遠方。

  「心湖」的視野很好,正對玉龍雪山。玉龍雪山當然不是中國最高的雪山,但在我眼中,它卻是最美的——高聳、親切、冰清玉潔而不絕世獨立。黎明或是黃昏,淡藍色的堅冰會把陽光折射出彩虹一般的七彩光。

  生意清淡時,我們喊上一些朋友上山采雪蓮。前些天,在爬到犛牛坪上方的一道山谷時,眼前驚現一道寬闊清淺的冰河。因為向陽,冰河兩岸竟然綠茵如夢,熱鬧的小雛菊如星星般點綴在綠茵上,那份至美、至暖、至靜差點讓人精神恍惚、神經錯亂。一個從事行為藝術的女朋友當即脫光衣服、打散長髮,勇敢地躺在零度以下的冰水中,沉醉地閉上眼睛……

  待她神智恢復正常後,她哆嗦著說,這是自己最聖潔的藝術作品,作品名字叫「冰祭」。

  束河有很多瘋狂的藝術家、頹廢的文人、失敗的商人,甚至看破紅塵的出家人。相比之下,我和加貝算是最正常的了。

  我們有「心湖」。「心湖」不僅賣咖啡,還提供美味的餐飲。加貝喜歡做菜,視烹飪為藝術。一個洋蔥、兩個青椒、幾隻雞蛋,在他手中很快就能成為一盤繽紛美味的佳餚。加貝的招牌菜是銅鍋飯。用當地的黑銅罐,盛半罐生米,加入臘腸、臘肉、香菇、青椒、料酒等各種調料,然後注入大半罐水,放在火上燜半個小時,打開後,噴香撲鼻,鮮糯淳美。

  每當加貝做銅鍋飯時,歪歪總會溜至廚房,興奮地在他腿邊撒歡。歪歪是只沙皮狗,一年前抱來時,還只是兩個拳頭般大小,如今又肥又壯實,兩隻烏溜漆黑的眼睛總是定定地望著人,似乎在問「為什麼」,所以我們給它取名「WHY」。叫習慣了,便成了「歪歪」。

  歪歪的生活幸福極了。束河人心恬淡、陽光充沛,家家戶戶的貓狗都自由自在地在藍天白雲下快樂嬉戲。餓了,會不知羞地吃百家飯;困了,便霸道地躺在道路中央曬太陽。所以,常聽到有遊客說:「下輩子,做一條在束河陽光下快樂曬暖兒的狗。」

  除了「心湖」與歪歪,我們最寶貝的財富便是「小玫」。她是我們的女兒,是最純美的雪蓮花。一年前初到束河時,她還是個天天叼著安撫奶嘴、被我用背帶五花大綁捆在背上的嬰兒,如今,她已經可以飛快地與歪歪追逐在大石橋上、四方街裡,甚至崎嶇的野徑中。不知是基因使然,還是因為大自然的薰陶,她越來越野性十足,小小的身軀裡翻騰著桀驁不馴的血液。

  小玫與動物「臭味相投」,經常看到一堆貓狗像保鏢似的前呼後擁在她四周。有一次,我竟然看到她騎在一頭巨型雪獒身上,淘氣地揪住它的耳朵,而這只剽悍巨獸,竟然一臉溫順得意狀,如同她忠實的奴隸。

有時,我也很為她擔心。她太野了、太美了、太純了、太真了,這個世界只適合中庸,容不下極致。太好、太壞、太惡、太善,最終都會被傷害。

  於是,我們決定哪兒也不去了,因為,我們都是極致的。

  平靜如水的日子,常常令人想到地老天荒。

  清晨,我帶歪歪去集市上買菜。高原的青菜,因為享受了太多的陽光,顏色青碧得要滿溢出來。買完菜,我喜歡帶回一把掛著露珠的馬蹄蓮。我始終認為,馬蹄蓮也是極致的,有極致的顏色與姿態。我們的「心湖」有很多黑陶花罐,從香格里拉的藏人家中買來的,特別適合插這種極致的植物。

  白天,我們多半是忙碌的。有客人時,我和加貝便招待客人;沒客人時,我看書、做家務、聽音樂,加貝則坐在店門口安安靜靜地畫T恤。

  加貝喜歡畫畫,以前他總是畫黑白兩色,而今,可能束河的陽光穿透了他陰鬱的心,他的筆下越來越多地呈現出陽光燦爛、色彩明亮的畫面。我很欣慰,通過畫,我看到了他日漸溫暖的內心世界。

  傍晚,是散步時間。我們常常帶著小玫與歪歪爬上不遠處的小山坡。山坡上有一株上百年的野蘋果樹,蒼硬遒勁、亭亭如蓋。「蘋果」意寓「平安」,所以,我們總會坐在這份「平安」下,眺望遠方的玉龍雪山……

  「加貝,我是誰?」我每天都會問他這樣的問題。

  「櫻桃,我知道,你是櫻桃。」

  「我是櫻桃,那麼你是誰?」

  加貝眯起眼睛,一側嘴角輕輕上挑,清秀的臉上永遠定格為他那經典的、略帶嘲諷的「加貝式」微笑。他用力想、費勁地想,最終,他亦會笑著說:「我是賀加貝。」

  第一次聽到他準確地說出我倆的名字時,我喜極而泣。因為醫生曾經斷言:加貝這一生將不會認識任何人、記起任何事。

  事實證明,醫生錯了。

  在這世界上,有那麼一些人,有那麼一些事,是永遠不會被忘記的,因為它們已經化作一面湖水,深藏在你心中。

  我們心中的湖水,還是從五年前說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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