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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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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國 1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一定是個傍晚,華燈初上。 當我費力地推開龐大沉重的玻璃門時,腦門上立刻被飄來的一片涼涼的東西沾上了。 我愣住了。停住腳步,仰望頭頂這片陰鬱的天。天,低低的,沉沉的,被一種混合了蒼白與炭黑的水彩重重塗抹,蒼灰色,如同一塊濕淋淋的舊抹布。 但是,在這塊舊抹布上,細細碎碎閃爍著漫天剔透的精靈。 我伸出手,一片精靈飄飄灑灑落入掌心,旋即化作一枚清亮的水滴。 雪! 我的呼吸凝滯了,好半天才恍過神來,一把揪過身後如駱駝般背負滿身行李的賀加貝。「看!」我伸手指向天空。 「什麼?」他放下滿手行李,前跨兩步,朝天空仰起腦袋。 雪,紛紛揚揚起舞著、漫捲著,讓面前這個寥廓粗糙的大都市,不小心暴露了它骨子裡的風花雪月。 加貝扭過頭,沖我微笑。這時,他淩亂的長髮上已經披掛了許多雪花,雪王子一般。「櫻桃,好運氣,瑞雪兆豐年呢!」說著,他沖我眨眨眼睛,張開雙臂。 我笑著撲上前,踮起腳尖緊緊勾住他的脖子。 身後,正是北京站那個巍峨的宮殿。茫茫白雪中,這座宮殿靜默著、冷冷地俯瞰著雪國中的芸芸眾生。 …… 許多年後,當我在電影院裡看陳可辛導演的《如果?愛》時,禁不住淚如雨下。同樣的雪國,同樣的嚴寒,同樣的窘迫,同樣的掙扎,同樣的愛情,只不過,物是人非了。 如果愛過,就不要錯過。可這世上,有多少愛,被錯過了? 那年,我二十二歲。 二十二歲之前的我,常為減肥犯愁;二十二歲之後,我的身材像被風沙抽幹的木乃伊,飛速風乾消瘦。 消瘦,很多情況下並不關乎胃口或健康,它是因為欲念。看那時的照片,我嬰兒肥的圓臉越來越尖,細長的眼睛越來越大。因為焦灼,眼神警覺並熠熠發亮,貓眼一般。 對於沒有得到的東西,我一向懷有極強烈的好奇心與欲望。正如我把自己的原名「陶影」反過來叫成「櫻桃」,僅僅是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櫻桃這麼簡單一樣。北京,在我二十二歲的心中,也是一枚光燦奪目的櫻桃,因為遙不可及,所以分外渴望。 說到底,選擇北京,倒是因為一個非常浪漫的初衷。 那天,我不小心讀到郁達夫的散文《故都的秋》。當讀到「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總要想起陶然亭的蘆花,釣魚臺的柳影,西山的蟲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鐘聲……」時,我突然一陣氣短,仿佛一幅大氣磅礴的中國山水畫,正在面前徐徐展開。 事實上,北京早已經沒有了蘆花蟲唱;月亮在滿城輝煌的燈火面前,也羞愧得黯然失色;潭柘寺的鐘聲倒還在響,只不過,每響一聲,你得付出一個大洋。 但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在乎。對於野心勃勃的女子來說,外面的世界永遠精彩。至於它無奈不無奈,得去了之後才知道。 決定作出之後,我甚至沒有同加貝商量。事實上也根本無需和他商量。他是一個沒有意見的男人,對於我的決定,永遠舉雙手贊成,並且永遠像僕人一般緊隨我左右。我很奇怪二十一世紀了,竟然還有如此「桑丘」式的男人,更有意思的是,這個「桑丘」還是人們眼中的藝術家。 關於我與賀加貝的戀愛,身邊一百個人中會有一百零一個不贊成。在他們眼中,留著長髮、目光懶散、寬大的粗布褲子上經常濺著油彩點子的藝術生賀加貝,永遠不會「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女人們即便有閉月羞花之容貌也會被無情拋棄。更何況,我的臉蛋別說獵雁捕魚了,就連讓「君子好逑」的標準都談不上。 「據說,高更的老婆是個棄婦,他在塔希提島玩弄過的女人不計其數;畢卡索有十一個情人,兩個為他發瘋、三個為他自殺;凡?高癡迷亂倫、嫖妓,甚至為一個妓女割耳……」好長一陣子,宿舍裡最暢銷的書便是《藝術大師們的私人生活》。白天,她們邊嗑瓜子邊用手指蘸著唾沫翻書;夜裡臥談會上,她們欲火中燒地溫習、咀嚼大師們的變態愛情,並時不時輕笑著提醒我:「櫻桃,你要小心啊!」 每每聽到這樣的話,黑暗中,我便冷笑一聲。 四年,其實也就是一眨眼間。在整整四個三百六十五天裡,我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們一個接一個、一遍接一遍地淪為「棄婦」,而我的愛情小鳥,不僅沒有飛走,還大有築巢安家之勢。 我想我的心態有些陰暗。每當這些「棄婦」們一哭二鬧三上吊時,我總會挺身而出,語重心長地作起「愛情專家」。我告訴她們: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也不要哭泣。相信吧,那快樂的日子就在前方等著你…… 性情潑辣一點的,便會怒駡:「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對,普希金就是頭號大騙子!」我忙不迭地點頭,心裡卻幾乎笑岔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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