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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武是沈從文的老鄉,一個非常帥氣的苗族小夥兒。大學時,經常看到小武折一片柳葉放在嘴裡吹,別人只能吹出聲響,他卻能吹出各種鳥鳴,甚至水聲。

  思嘉與小武是怎麼好上的,誰也不清楚。但大三時,當高傲的北京公主小鳥依人般偎在小武身邊時,幾乎全校師生都大跌眼鏡。

  和加貝一樣,小武只是大專生,家境貧寒。聽說剛進校時,他身上穿的還是苗族土衣,肩膀上扛著兩個包袱,一個塞滿幹硬如石頭的粑粑,另一個塞滿硬幣毛票。那是他入學時的學費,是苗鄉方圓數十裡的鄉親們一分一角湊起來的。頭一年,他沒有換洗的衣服,沒有各式鞋子,連床像樣的被子都沒有,光禿禿的床板上就鋪了一張床單。但即便貧窮至如此地步,他也沒有伸手向學校申請一分錢的助學金或貧困補助。有課時,他上課;沒課時,他四處打工。從最開始的家教做起,一直到快畢業時任一家通訊公司的銷售副經理,當之無愧地成為我們學校的「打工皇帝」。

  思嘉與小武戀愛時,小武的經濟狀況已經有所改觀,但還是很窮。傍晚,常常看到小武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載著思嘉去打工。他們的自行車真破,千瘡百孔,除了鈴鐺不響外處處響個不停,但他們卻很快樂,永遠笑聲明朗。

  有時我問思嘉,小武打工時,她在一旁幹什麼?她說,她什麼也不幹,就在附近找一個乾淨清靜的小茶館看小說、做功課,等他下班。

  思嘉是不打工的。並非因為她家境優越,而是因為她的先天性心臟病。據說她左心房瓣膜關閉不嚴,偶爾會出現血液倒流的現象。

  大四上半學期,在一次體育課上,八百米長跑測驗時,思嘉突然暈倒在體育場上。當時的情況真是十萬火急,她口吐白沫,神志不清,面孔青紫,把校醫院幾個主任都急得團團轉、滿頭大汗。而小武,卻冷靜得嚇人,他一直抱著思嘉,鐵塔一般。當時,思嘉喃喃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小武,我快死了,我快死了……」小武卻溫柔地摸著她的頭髮,鎮定地微笑:「思嘉,你死不了,你還沒有披上婚紗呢,我不會讓你死。」

  思嘉當然沒有死。雖然校醫院動不動便用這場「妙手回春」的病例向學校邀功請賞,但連大夫都知道,如果當時小武不那麼鎮靜,不給思嘉那麼大的心理安慰,後果怎樣,誰都很難預想。

  畢業時,小武本打算同思嘉一起來北京工作,但是因為他任職的那家銷售公司還有一些未處理完的工作,所以決定讓思嘉先走,等他結束手頭工作後再到北京找思嘉。誰知道,這一處理便又是半年。他是一個心軟的傢伙,禁不住別人說幾句好話。因為公司一直沒有找到能接替他工作的人,所以他就一直「身在曹營心在漢」,甚至連跟我們同行都沒趕上。

  一進房間,加貝便從箱子裡捧出一個水晶瓶,遞給思嘉並搖頭晃腦地打趣:「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滿滿一瓶紅豆。是小武撿的。臨行前,托我們送給她。

  紅豆很大,粒粒渾圓飽滿,紅得沒有一絲雜色。這完美無缺的紅豆生長在校園那棵已有上百年樹齡的相思樹上。大學時,每當秋意最濃那幾天,思嘉和小武經常在那棵樹下撿紅豆,串成項鍊、串成手鐲,更多的是儲放在瓶子裡把玩。相思樹很吝嗇,一天最多掉下十多顆紅豆送給人們。這滿滿一瓶紅豆,一定是小武趁夜深人靜時,偷偷爬上樹去一枚枚摘來的。只是那棵相思樹又高又大,下面是一汪深湖,夜裡還有保安不時巡邏,真不知他從哪兒來的膽量。

  顯而易見,思嘉被觸動了。她打開瓶子,捏出幾枚紅豆放在掌心中,但她什麼也沒有說,很快又把紅豆放回瓶子裡,輕輕擱在桌上。

  捧著一杯熱茶,思嘉在我們房間裡四處「視察」一圈。最終,她得出的結論是:「這賓館不怎麼樣。」

  「太不怎麼樣了!兩百元一晚上,價錢也太離譜了。」我長籲短歎那兩張大鈔。

  「離譜?!」思嘉瞪大眼睛,「小姐,你知道自己現在站在北京什麼位置嗎?」

  「什麼位置?」

  思嘉不說話,打開放在桌上的北京地圖冊,拿支細鉛筆輕輕在圖上描了一個圈:「瞧,就是這一片,CBD。」

  「CBD?」

  「Center Business District.」

  「商務中心區?」

  「差不多。應該是北京商務中心。相當於香港中環、東京新宿、紐約華爾街。」說著,她把我推到窗前。窗戶外,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如鋼鐵森林般一望無際。

  「知道你面前是什麼嗎?」

  「是什麼?」

  「太多TOP了。IBM、INTEL、通用、思科、諾基亞、惠普、摩托羅拉、花旗銀行、滙豐銀行、索尼、松下、佳能……」她細長的手指指點著,如同揮舞著仙女魔杖,頃刻便把面前死氣沉沉的巴羅克積木變成震耳發聵的巨人。末了,她笑意吟吟:「呵呵,櫻桃,在北京,尤其是在CBD,你的野心將會一天天膨脹。」

  「會嗎?」我凝視咫尺天涯的「巨人」們,不敢回答自己。但無論怎樣,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應該比別人飛得更高。想了想,我問思嘉:「附近的房子容易租嗎?」

  「那得看你出多少錢了。」

  我和加貝對望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說:「八百元呢?」

  「什麼?!」加貝扔下滿手的東西,驚跳到我面前,「櫻桃,你瘋了?」

是的,我瘋了。我們原計劃最高只出四百元,短短幾秒鐘,我增添了一倍。然而,即便瘋了也沒用,只見思嘉搖搖頭:「別的地方估計還可以,但在CBD,八百元只能租半地下室。」

  「那就半地下室。」我爽快地說,「不管怎麼樣,我們一定要留在CBD。」

  加貝奇怪地望著我,似乎從來沒見過我一樣。但他最終什麼也沒說,開始沉默地收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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