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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11

  後海果然香豔。

  但是,如同大音稀聲、大象無形一樣,美,其實也是不需要修飾的。光看那一汪靜水與四周深深淺淺的胡同院落,以及古老的國槐榆樹,你也可以想像得出,後海,曾經擁有多麼好的天資。只不過,現在的她,如同一個蠢姑娘,塗抹過重的脂粉,披掛太多珠翠,這樣的粉飾讓她盡顯俗豔,賠盡靜美。

  緊緊拉著手,加貝牽著我慢慢走在人頭攢動的人群中。酒吧真多,星羅棋佈。戴著魔鬼羽毛面具的服務員拍著巴掌拉扯客人,抱著琵琶的女人坐在船上哼哼唧唧「何日君再來」,還有啃著雞爪、灌著啤酒的紅男綠女們肆無忌憚地大聲劃拳。

  「怎麼這麼鬧?」鼎沸的人聲中,加貝喃喃自語。

  「鬧了好,鬧了我們才有生意。」我安慰他,其實內心也有三分怯意。

  在大學時,加貝也經常去學校附近的酒吧唱歌,但那時的動機純粹是為了放鬆或混免費啤酒,像今天這樣純粹為了「錢」的賣唱,對他來說還是第一次,難怪他有些不自在。

  鼓起十萬分的勇氣,我們倆走進一家看上去比較安靜的酒吧。這是一個靜吧,裡面沒有樂隊,曖昧的燈光下,幾對情侶模樣的男女在沙發裡相擁著竊竊私語。

  剛繞過酒吧的屏風,一個身著燕尾服的男人伸出手掌擋在我們面前:「出去,我們這裡不允許賣唱。」

  我倆訕訕離開。

  再尋找下一個酒吧時,我們便長了個心眼兒。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於是我笑盈盈地問站在門口的服務生:「先生,我們能否進去唱兩支歌?」

  染著金髮、打著鼻釘的男孩毫不客氣地上上下下打量我們好久,最終,手一揮,讓我們進去。

  我們非常高興。這也是一個靜吧,放著舒緩的爵士樂,吊著藤秋千,客人們正舒舒服服半躺在秋千上說話。

  估計是怕我尷尬,加貝不讓我跟他,強把我按在一個椅子上,沖我眨眨眼,然後,拎著歌牌,走向一對正在吃爆米花的戀人。

  「您好,請問要不要點歌?」加貝低著頭,低聲下氣地問。

  兩人看都沒看他一眼,擺擺手,讓他離開。

  幸好酒吧裡的燈光暗,否則我們倆一定同時是個大紅臉。我跳起來跟在他身後,加貝怎麼推也推不走我。我堅信兩個人尷尬比一個人尷尬好受一些。

  我們第二個目標是一群正在玩骰子的男女,玩得熱火朝天。看我們走過來,他們竟然主動拍起巴掌。「好啊好啊!伴奏的來了。」他們嘻嘻哈哈地嚷嚷,「來段黑豹、雪村、東北人都是活雷鋒、一二三四五六七……哈哈哈——」

  原來他們想讓加貝用搖滾為他們的賭博伴奏!我們收起歌單,頭也不回地走開。背後,一個尖細的嗓音笑駡:「這賣唱的還挺清高!」

  一無所獲地離開這家酒吧後,我們頗有些受打擊。但我們緊緊捏住對方的手,相互打氣。因為後海的酒吧大部分都有自己的樂隊,於是我們便到外面吃燒烤的人群中尋找生意。已經春天了,吃燒烤的人非常多,賣唱的也不少,有的還拎著擴音箱與搖鈴,全幅武裝的樣子。

  拎著歌牌,我們倆在食客中慢慢走。當經過一群圍住滿滿一桌烤肉的顧客時,一個滿腦肥腸的男人叫住我們:「你們倆誰唱啊?」

「我唱。」加貝說。

  「姑娘呢?姑娘為什麼不唱?」

  「對不起,我唱得沒有他唱得好。」我抱歉地笑。

  男人托住油汪汪的下巴,用牙籤剔著牙縫中的肉,色迷迷地望著我:「沒關係,小夥彈,姑娘唱,我就聽。」說著,一桌人哄然大笑。一個肥胖的女人惱怒地用鐵絲在男人腦袋上敲了幾下。

  加貝的臉泛白了,我更氣得眼淚汪汪,但我什麼也沒說,用力把加貝推走。又轉了幾圈後,一對夫妻模樣的客人要求看看我們的歌牌。

  「多少錢一首?」女的看著歌名,頭也不抬地問。

  我倆相互對望一下,「十元。」我說。

  「十元?!」女人驚訝地放下牌子,望著我們,「太貴了吧。」

  加貝笑笑,沒吭聲。

  「便宜點,便宜點;五元一首吧。」女的討價還價。

  我沒有理她,盯著那張斤斤計較的臉,真想把桌上的茶潑上去,她以為這是什麼?賣大白菜還是大蘿蔔?

  看我們倆都沒吭聲,她又讓了一步:「七元!我再加兩元,怎麼樣?」

  加貝靜靜抽走她手中的歌牌,攬住我的肩膀,扭頭就走。

  「哎喲,七元還不滿意?」女人驚訝地嘲笑。

  「你懂什麼?人家這是藝術!」她身邊的男人用諷刺的口吻強調。

  沮喪透頂。

  避開那些喧鬧的人群,我們倆面朝湖水坐在一棵大柳樹下。望著四周歌舞昇平的溫柔旖旎景象,我不禁長長歎了一口氣。

  「是不是挺失望的?」黑暗中,加貝輕輕地問。

  「加貝,我想我們是不是太清高了?」我小心翼翼地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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