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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待一切喧囂平定下來時,世界靜得可怕。黑暗中,男男女女的腿從我們眼前昂然經過,可沒有一雙腿停下來看我們一眼。

  錢包被搶走了。加貝像被抽了筋的魚,軟蹋蹋地趴在地上。我拼足了力氣,掙扎著拉他,可剛一碰到他的頭,手上就黏黏糊糊的一大把——

  血!

  「加貝、加貝、加貝——」我尖叫,瘋了般用力推他。

  靜寂的夜色中,他微弱的聲音緩緩地輕輕地傳來:「櫻桃,別擔心,我沒事,真、真的沒事。」

  我大哭。摸出手帕緊緊捂住他的頭,渾身篩糠似的發抖。

  不想讓我擔心,加貝努力爬起來,可稍稍一動,腦袋上的血像泉水般汩汩外湧,刹那間功夫,我的手帕便擰出血水來。

  遠遠地,依然看得到後海的燈紅酒綠、歌舞昇平。可一切繁花似錦,都像被冰凍住的冰燈,詭麗、冷酷、遙遠、可怖。

  咬緊牙關,我搖搖擺擺走向最近的一個IC電話亭。當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溫柔的「喂」時,我淚眼滂沱,失聲痛哭。

  我找了思嘉。在最失神時,我想起了那個協和醫院的江帆。

  二十分鐘後,那輛純白的本田在我們身邊緩緩停住。門開了,思嘉與江帆快步跑過來。一看到趴在地上血流不止的加貝,江帆急忙伸手按住他耳鬢前的兩個穴道。

  「得趕緊去醫院。」江帆命令。他拉過我的手按住加貝頭上的穴道,和思嘉一起用力把他往車上拖。

  江帆的車技很好,車開得又快又穩。一路上,思嘉不停回頭安慰我:「別擔心,江帆已經把一切安排好了,他是最權威的腦科專家,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流著淚,頻頻點頭。加貝虛弱地靠在我肩上,本就蒼白的面色,如今更青得可怕。

  「實在太麻煩您了,江教授。」我感恩戴德地沖著江帆的後腦勺說。

「後腦勺」一聲不吭。略有些稀薄的頭髮在昏黃的車燈下,泛著尊貴的光澤。

  江帆的確不是普通人物。車子剛一停靠在協和醫院急診大樓前,兩位一襲白衫的男醫生拎著一把折疊輪椅跑過來,畢恭畢敬地說:「江教授,已經準備差不多了。」

  「嗯,先把病人推過去。注意止血。」江帆吩咐。

  「是。」兩個大夫合力把加貝放在輪椅上,一人按住他的穴道,一人推著他疾步跑進電梯。

  江帆熄火下車,健步如飛地走進大樓。一路上,不時有白衣天使們甜美地向他打招呼,並把目光偷偷瞥向我和思嘉。江帆正眼也不瞧她們一眼。

  門診手術室裡,四五個大夫們正有條不紊地準備著。一看到江帆進來,立刻如眾星捧月般簇擁上來。一人幫他脫衣服,一人幫他戴膠皮手套,一人幫他系手術衣,一人捧著手術盒讓他過目,還有一人,按照他的吩咐匆匆忙忙調試一些儀器。當江帆被全幅武裝得只剩下一雙熠熠閃光的眼鏡片時,我突然感覺面前的他,被籠罩上一圈宗教的光環,個人魅力無法抵擋。

  看到我們跟進來,江帆不耐煩地把手一揮,我和思嘉便被一扇白門擋在外面了。

  踮著腳尖,我把眼睛湊到門玻璃前看手術室裡的情況。我看到加貝被大夫們抬到手術床上,看到加貝的腦袋被插上一大堆管子;看到江帆在白熾燈的照耀下仔細查看加貝的傷口;看到一位大夫在江帆的指示下往加貝頭皮上注射什麼東西。當針頭刺入加貝腦袋時,我看到他的臉痛苦地抽搐一下,我立即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別緊張,估計沒事兒。」思嘉拍拍我。

  她說得沒錯。不一會兒,一個大夫探出腦袋對我們說:「檢查結束了,只是皮外傷,沒傷及腦部。」

  我長長松了一大口氣。這時,才發覺自己的衣服竟然早已被汗水濕透。「唉,真讓人擔心啊!」我喃喃說。

  「我說了,有江帆在,沒什麼好擔心的。」

  「江帆是——」

  思嘉沉默良久,輕輕地說:「算是男朋友吧。」

  我瞪大眼睛。她的眼神撲朔迷離,淡淡地笑:「這有什麼稱奇的?」

  「怎麼認識的?」

  「我媽找人介紹的。」

  的確,一望便知是杜媽媽的眼光。想了想,我小心翼翼地問:「感覺怎麼樣?」

  「呵呵,能有什麼感覺?平平淡淡,但又水到渠成。」

  該死,我又想起了小武。想起他倆如孩子般蹲在相思樹下撿紅豆;想起他倆坐在熙熙攘攘的飯堂裡,頭抵頭如鴿子般咕咕笑著吃午飯;想起小武不知羞地站在女生樓下大聲喊:「思嘉,嘉——嘉——」

  我的心竟然有些難過了,於是,我傻傻地問:「你愛他嗎?」

  「愛?呵呵,這個字眼聽上去怎麼那麼怪?」思嘉滿不在乎地笑。凝視著手術室裡的江帆,半晌,她幽幽地說:「不知道。但我覺得,我沒有理由不愛他吧。」

  順著思嘉的目光,我再次仔細看了一眼江帆。冷峻的神情、鎮定的目光、嫺熟的動作、高傲的態度、潔白的衣衫,這一切,讓他像個守護在生命線上的上帝,無所不能。

  是的,任何女子,都沒有理由不愛上帝。在這一刹那,我竟然微微有些妒忌了。

  輸了兩百CC的血後,加貝被推出來。為了包紮,他被剃了個大光頭,腦袋上纏著厚厚的白繃帶,像剛下火線的戰士,就差胸口沒別朵大紅花。

  看到我們,他不好意思摸摸自己的光頭,苦笑。

  「別擔心,帥呆了。」思嘉笑著打趣他。的確,剃了光頭的加貝,更多了幾分酷味。

  「太謝謝你了,江教授。」我千恩萬謝。

  江帆把手套、衣服脫下來,隨手拋給跟在身後的助手。他推推眼鏡,平淡地說:「小意思,沒傷及腦部,算他命大!」

  「還命大呢!怎麼這麼說話?!」思嘉略有些不快。

  「沒錯。」一位男助手解釋說,「昨天晚上急診送來一個顱骨破碎的傢伙,前天是一個後腦勺被硬生生戳進一根鋼棍的男人,都是在酒吧打架的,若不是江教授在,這些傢伙早沒命了。」

一席話說得所有的人都朝江帆望去。估計早適應了這種崇敬的目光,江帆用消毒紗布擦著手,漫不經心地說:「救死扶傷是醫生的天職。可越來越多的人不愛惜自己,打群架、鬥毆,逞匹夫之勇,再高明的醫生都只能救一時,不能救一世。」

  我相信江帆並非含沙射影,但的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加貝臉上。他趕緊閉上眼睛,作出昏睡狀。

  「是啊是啊。」儘管內心滿腹委屈,我卻不得不諂笑著附和這位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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