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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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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 蕊 1 春天快結束時,我終於找到一份非常理想的工作。 是美國一家電信公司,主要利用中國廉價勞動力與原材料進行電信零部件加工,將廉價的零部件出口到美國,在美國進行組裝。然後,再將貼著美國標誌的成品高價賣回中國。這種方式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就已經非常普遍。那時候,為國外資本家服務的中國人被稱作「買辦」,如今,被稱作「跨國人才」。 儘管不能與TOP巨頭們相比,但這家公司的規模亦不算小,佔據國貿大廈中的某一層。我的辦公桌正好挨著窗戶,視野非常好,抬眼便望得到繁化的長安街與高聳的國際大廈。因為國際大廈狀如一塊長方形的巧克力,我們常常說它是「巧克力大廈」。 我被分派的部門有一個非常響亮的名字——國際採購。幾乎全世界的公司都在爭搶中國低廉的人力資本與自然環境,所以中國也被冠以「世界工廠」的美譽。因此我們的國際採購實際上主要面向中國的採購。說白了,便是幫助外國人「剝削」自己的同胞。作為採購部的採購助理,我算是小小的「幫兇」。每個月,我向資本家們提供同胞資訊,為他們的「盤剝」掃清一切障礙。為此,資本家月底付給我四千大洋。 我非常得意這份工作,體面、實惠而且高尚。每天下午三、四點鐘,我學著洋鬼子們的樣子,端著一杯濃濃的咖啡,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望著面前鱗次櫛比的鋼鐵森林,陶醉地將鼻子湊在咖啡杯上—— 味道好極了! 相比之下,加貝的運氣就沒有這麼好了。看我找到工作,他也急不可待地選擇了一家自己並不滿意的廣告公司。這家廣告公司剛剛辦下營業執照,在西直門附近的居民樓裡租了一套三居室,稍作裝修,幾個來路不明但噱頭挺大的人便開始了廣告業務。因為是大專生,加貝總是被分派一些低級繁重的設計工作,有時,甚至不得不和業務員一起四處招攬業務。看著他白天在客戶面前掛著一臉卑微的笑,夜裡又如小學生似的臨摹厚厚一遝圖樣,我都替他難過。但是他自己卻頗不以為然。他的上司是個從澳洲回來的「海歸」,最大的本事便是嘴巴裡面跑火車,經常能讓一屋子身處陋室的職員憧憬著置身帝國大廈的榮光,並為這份榮光赴湯蹈火、肝腦塗地。他們的企業文化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為了這個所謂的「大任」,加貝風雨無阻、沒日沒夜地工作,然而每個月只能拿到一千元,扣除個人所得稅與雜項,就只剩下八百多。如果再算上午飯與交通費等固定支出,這薄薄幾張大鈔能保證他不餓死街頭就已經算奇跡。 於是,我常常指責加貝「指鹿為馬」。他們的企業文化明明是「奶牛文化」——吃下去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大任」何在?每每聽到我這樣的調侃,他便一言不發,悶頭畫圖。 隨著我倆收入差距的拉大,我的話越來越多,而他則越來越沉默。有時候,意識到這種局面時,我逼著他講話。可是沒等他說上兩句,我倆便同時不耐煩了。看來有句話真是至理名言:商品時代,經濟決定話語權。 因為工作繁忙,我們只能週末才得空去「心湖」。玫姆真是一個堅強的女子,人前光鮮燦爛,人後獨自舔吮傷口。對於以前的事情,絕口不提。她將全部精力傾注到酒吧上,生意越來越紅火,車馬盈門。更多的阿夏們眾星捧月般環繞在這個摩梭公主四周。看著她靈活曼妙的身姿與沒心沒肺的笑容,有時我真懷疑:那一天,究竟是否夢一場? 但「心湖」還是有所改變了。火塘被拆了,以前那個神秘的位置自然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刻著六字真言的瑪尼石壘起的瑪尼堆,上尖下圓,四周掛著經幡。不知情的漢人看到,常常會驚訝地嚷嚷:這是什麼?!玫姆便誇張地大笑:是墳。 用瑪尼堆鎮住一段回憶,用墳埋葬一個孽緣,或許是她的本意。但她一定埋葬得很痛苦。她的酒量越來越大,酒醉後,光著腳丫在酒吧裡瘋狂起舞。長髮勁甩、腰肢狂扭,迷離的燈光下,如蛇神般恐怖詭麗。有一次,因為幅度太大,頭髮竟然甩到一個燃燒的蠟燭上,一團火光立刻在她頭上騰空而起。幸好周圍人多,七手八腳地把火瞬間撲滅。火光中,聽得到她哈哈大笑的聲音。那笑聲,直到現在回想起來,依然毛骨悚然。 真正的忘記應該是淡漠。八年,已經像鉻鐵一樣,鉻進玫姆骨血中。忘記是根本不可能的,暫時麻痹或許才是唯一出路。 思嘉與江帆依舊不溫不火地煲著他們的感情湯。只是那湯一定少了太多調料,煲得再久,依然有些淡而無味。 公平得講,江帆的確無懈可擊,但一個真正無懈可擊的人反倒令人恐懼。他的態度永遠溫文爾雅,笑容永遠像用尺規丈量過似的標準。他經常帶她出席各種高尚活動,不會忘記任何一個送禮物的日子。當她去商場購物時,也主動遵守「捨命陪君子」的法則。對於思嘉的母親,他更加關懷備至。他每週兩次為杜媽媽量血壓、檢查身體;週末時,開車帶全家人去公園裡散步;碰到有關老年健康的最新知識,亦會列印下來,裝訂得整整齊齊,親手交到准岳母大人的手中。所以,在杜媽媽眼中,他簡直就是個無可挑剔的乘龍快婿。或許,思嘉本人也這樣認為。但不知為何,每每提起這段完美無缺的感情,思嘉總是無喜無悲,平淡得似乎與自己無關。 有時,我笑話她,怎麼感覺你們的愛情像金杯玉盞中的白開水? 她反問我,生活不就是白開水嗎?平平淡淡難道不是真嗎? 我啞口無言。是我太幼稚還是她太成熟?但我總覺得,即便是金杯玉盞,如果天天喝白開水的話,會不會令人厭倦? 2 鳳凰擇良木而棲,這話實在千真萬確。 如今我終於深切體會到住在CBD的價值了。公司裡的很多員工都有私家車,沒有私車的那一族便打車或坐地鐵。因為離得近,我每天走路上下班。走路既可以保持苗條身段,又可以避免擠公共汽車的尷尬。 每天清晨,當我嗅著醇厚濃郁的星巴克咖啡香,隨著從容優雅的白領粉領金領們一起走進國貿大廈的自動門時,脊背會不由自主地往後挺,眼神也不自覺地往下方溜。以前我格外痛恨北京那些眼神冷淡、目中無人的都市白領們,現在我也這樣了,因為我終於也站在他們佇列中了。 我們公司在全球有六個子公司,北京辦事處有一百多名員工,光採購部就有二十多個採購工程師,兩個採購助理,我是其中之一。另外一個採購助理有一個美麗的名字——海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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