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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我可以斷定,此時此刻,舒鳴的枕邊也有女人。我和他各自的這種行為,對於神聖的婚姻來說,是最徹底的褻瀆。

  窗外出現了第一抹曙光。何峻睡得十分安詳,兩排密密的睫毛覆蓋下來,投下兩道彎月般的陰影。鼻翼隨著呼吸均勻地翕張,微微上翹的嘴角緊閉著。那張面孔很快以無邪的美,實實在在地化解著我的苦楚。長久地凝視著那張面孔,我漸漸被滿足和愉悅充溢。在「菊園」,他暫時成了我的驕傲。

  以後的每一夜,何峻都睡在我的木屋裡。他竟可以在每個赤裸的夜裡,給我永不厭倦的親吻和撫摸。我不知道他的唇和他的手怎麼有那麼強烈的接觸欲!那種親吻和撫摸使我快慰的同時,也使我找到了一個三十一歲的女人的自信。他起碼是喜歡我的,而且有些貪婪。

  我,一個三十一歲的女人,在一個年輕男人創設的世外桃源裡,竟那麼自然地同著他,演繹了長達半個月的童話故事。我在他的懷抱裡,完全開成了一朵純粹的「欲之花」。對我來說,那是一段斷掉過去,只有現在的享受,是如奔泉般清澈醇美的生命體驗。

  這夜,瘋狂通宵達旦。天濛濛亮時,兩個人渾身汗濕地喘息著,疲憊地對望著。

  「你給我的這半個月,夠我享用很長一段時間了。」我說。

  「這種滿足是可以儲存的嗎?」

  「當然,就像松鼠儲存冬糧一樣。」

  「不,離開我之後,你還會遇到新男人。」他有些傷感。

  「我們在一起,不要說什麼新男人和新女人!」

  「等你九十九歲那天,所有的熱鬧都過去了。你披著滿頭白髮,端著一杯茶,回想起『菊園』和我,是流淚,還是微笑?」他喃喃地說道。

  他的話使我前所未有地感動,勝過他半個月來在我身上付出的所有力氣。他看起來陽光通透,但不簡單,他對生命的感受總是奇異入微。在他的懷抱裡,我的眼圈熱了,喉頭也哽得難受。

  他安撫著我,信誓旦旦地說:「別這樣!分手以後,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隨時把自己送到你面前。」

  我茫然地說:「現在說那些有點遠了。」

  我知道,我們分手在即。在未來的生活中,這樣的一個「童話」,一個明快的男人,是否還能出現,已是個未知數。但我此刻只相信當前的感覺,覺得他永遠不會消失,我們的慵懶與繾綣,也會長久地朝朝暮暮如此。

  但他很快起床了。他今天要到城裡給我買飛機票,明天一早,我就要離開「菊園」了。

  不大不小的雨下個不停,「菊園」裡的所有工作都暫停了。

  秋風夾著秋雨,一陣涼似一陣,風雨中的「菊園」呈現出殘敗的跡象,菊花的花期很快就結束了,我也該走了。「菊園」的滿目淒涼,並沒使我特別難過。所有的離情和憂傷,都已經提前消化掉了。

  中午,何峻回來了。吃過午飯,兩個人躺在床上聽雨。只是那麼對視著,沒有了欲望,甚至連言語也沒有了。男女之間,話總有說完的時候,何況是我和他這種關係的男女呢?

  我閉上眼睛,對他說:「睡一會兒吧。」

  「好吧,在夢裡說話吧。」

  那是一段無夢的睡眠,黑沉沉的,仿佛整個世界都疲憊地睡著了。

  突然,一陣可怕的撞擊聲驚醒了我。我猛地睜開眼睛,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在「菊園」,我的耳朵不應該聽見這樣爆裂的聲音。何峻突然抱緊我,驚恐地朝門口望去。我這才意識到那是敲門聲,木屋的門正被一種失去理性的力量撞擊著。

  「什麼人會來撞門?」我恐懼地問。

  「不要怕。可能是有人敲錯了門,我去看看。」他抱緊我,很快又放開我,輕輕拍了拍我的臉說:「不要怕,有我呢。」

  他迅速穿上睡袍,朝門口走去。剛把門打開一條縫,門外一個尖利的女聲就狂叫起來:「你這個騙子,魔鬼!竟背著我和女人鬼混!讓我進去,讓我看看她是誰……」

  「曉琛——曉琛——你不能進來,我和你出去說話!」何峻一邊低吼著,一邊奮力從開啟的門縫裡擠了出去,又「嘭」地一聲把門帶上了。

  我趕緊用被子蒙住頭。在那種情形之下,我幾乎要崩潰了。萬萬沒想到,我的假期裡竟會出這種事,世外桃源早已暗藏禍殃。聽著他們在門外的吼叫聲,我直覺得萬念俱灰、五臟欲焚。我,一個遠遠地逃避開塵世來療傷的女人,竟捲入了如此無聊的糾葛之中!在撞門聲響起之前,何峻在我心中還是完美無缺的,「菊園」也是完美無缺的。假如我能夠就此平靜地離開,那種完美肯定會被我帶到南國,會在心中存留一輩子。

  但是,可怕的撞門聲把一切都擊碎了,「菊園」還有何峻在我心中立即變了味。也許,我被他利用了?成了他的一個短期工具?他有女人,卻一直瞞著我。他有我,卻一直瞞著那女人。他用最不可饒恕的欺騙為我編織了一個短暫的美夢。

  我想趕快逃離,離開這個看來寧靜美麗實則暗藏災難的所在,但顯然已經太晚了。

  那個名叫曉琛的女人又尖利地叫道:「不!我一定要看看那女人!她哪裡比我強!」

  她顯然已經失去了理智,憤怒地叫著,不依不饒地和何峻撕扯著。「啪!」我聽見一個清脆的巴掌聲。正在猜測他們是誰動了手,女聲又提高了八度:「魔鬼!騙子!你竟敢打我?你泡了女人還打我?我和你拼了!」

  曉琛的聲音剛剛落下,只聽得何峻「啊」地慘叫了一聲。

  曉琛哈哈狂笑起來。她笑夠了,又大吼道:「知道痛的滋味了吧?今天你不叫我看見她,我死也不會離開『菊園』!」

  我再也不能繼續蒙在被子裡了,我已經到了爆炸的臨界。我起身穿上睡衣,猛地把門打開了。

  看到我之後,已經被淋成落湯雞的他們都驚呆了。

  何峻語無倫次地對我說:「對不起……你快進去,外面下著雨……」

  我站在雨裡,冰冷地望著何峻那張表情複雜的濕漉漉的臉,又看了看他被咬傷的胳膊上那一圈浸血的牙印,忽然覺得他和蠟像一般缺乏血液和溫度。然後,我把目光轉向那個名叫曉琛的女人——不!確切地說,她不過是個女孩,或是大學生。儘管形容狼狽、面孔扭曲,發梢不停地滴著水,依然掩飾不了她孩子氣的清純。難怪她有那麼大勇氣,非要親眼見見我不可。

  可是,望著那張清純的面孔,我怎麼也不能將之與那個歇斯底里的聲音聯繫起來。或者,女人發起怒來都顯得這樣粗野、淺薄與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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