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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我叫陳子彬。剛到人民醫院工作,人也不熟,想找人聊聊。」

  沈殿青把陳子彬帶到資料室:「你先坐一會,我去把廢棄的樣本處理了。」其實,像焚燒標本這樣的髒活,他是不會親自幹的。經過觀察,他物色了替自己焚燒標本的人選:看太平間的臨時工。他閑著沒事整天在院裡的垃圾站裡亂翻,過期的舊報紙,保健品的包裝盒,一次性輸液器,都是他的摯愛。他把這些東西撿到與小屋隔壁的另一間屋子裡,過段時間,拿到外面的廢品收購站賣掉,換點零用錢。

  沈殿青只用了五元錢便讓臨時工接下了焚燒標本的髒活。

  他拎著標本走到那間小屋前叫:「看太平間的。」他一直這樣稱呼臨時工。他姓什麼,名字叫什麼,對沈殿青來說並不重要。他連著喊了幾聲,沒人答應。屋裡卻亮著燈。

  他用腳把門鉤開,在一隻二十五瓦的燈泡下,他看到臨時工一臉要發大財的表情,正目不轉睛地盯著盛水的洗臉盆笑著。「什麼寶貝,讓你笑成這樣?」他站在屋外往洗臉盆看了一眼,裡面有一隻死咬著樹枝的鱉。

  這只鱉對臨時工來說是一個意外的驚喜。下午他用一根樹枝仔細地翻著垃圾,覺得樹枝被什麼東西咬住了,他拎起一看,居然從垃圾堆裡釣起一隻鱉。他小跑著把它帶回屋裡,養在洗臉盆裡,準備拿到外面的美食街上賣個好價錢。

  這讓沈殿青聯想到一件事,那天,吳鐵征脫崗來找自己談回扣的事,就是在停車場,他把鄭曉慧從賓士車裡拎出一兜子鱉的事講給自己聽。人已經死亡,營養支持療法也不必了。可能是護士清理病房時,將鱉及鄭明桂用過的東西一起扔掉的。

  想到鄭曉慧,他也笑了。這些日子,他的精力一直在她的身上。那天,他接了謝鋒的電話後,在市立醫院的階梯教室的外面看到她時,她的情緒很不穩定:「謝鋒,你是梁院長答應過我的,你們這些不講信譽的男人。」費了不少勁,他才從鄭曉慧語無倫次的叫喊中拼湊起事情的大概面貌。按說,她並不需要沈殿青,一直就不需要。作為一個男人,她這樣冷淡自己,自尊心該受到損傷。但這種普通的推理在沈殿青這裡不起任何作用。他不在乎。他只在乎怎樣得到這位可以讓自己「坐享其成」的女人。至於愛情,畢生與其擦肩而過,他樂觀地接受了這種結局。

  開始時,他對鄭曉慧連哄帶勸,請她回家休息,別在公共場所幹傻事。可她根本就不領情,張口閉口的你算哪根蔥?終於惹出沈殿青最拿手的把戲,他掄起胳膊,一巴掌扇在她的臉上。雖然沒有像扇前妻朴恩兒那樣,把她扇成面神經麻痹病人,但使她異樣的目光端詳著沈殿青,足足有五分鐘。「會開車嗎?」她問道,把車鑰匙交給了沈殿青。

  機遇,巧合,偶然的,必然的就好像真的水到渠成,沿著鄭曉慧的「受虐傾向」,給予了沈殿青意外的驚喜。

  「十全大補大王八,便宜賣給你,兩百元。」臨時工的叫賣聲讓沈殿青中斷了得意的回憶:「燒你的標本吧。給你五塊錢。」沈殿青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小人物的身上,他開了小屋的鎖,連錢帶垃圾標本一同交給了看太平間的臨時工。

  沒一會,老式的爐膛裡燃起了熊熊烈火。

  「想喝啤酒嗎?」在走廊裡,他脫掉膠皮手套和白大褂,大聲問著陳子彬。

  「不,謝謝,我不喝酒,一起聊聊吧。」剛才,沈殿青去小屋時,陳子彬有一個想法,他想借此時間跟他聊聊朴恩兒,就在這一天的下午她還跟陳子彬通了電話,動之以情地向他傾訴自己嚮往這座美麗的城市,打算來人民醫院做心理醫生,還問到他的住房是否落實了?並且想聽聽陳子彬對她調到這裡工作的想法。

  在陳子彬大夫的生活「大事記」裡,朴恩兒是第一位經人介紹「物件」而相識的人。因為這層關係,他不能把她看成一般意義上的朋友。基於此,他想跟沈殿青聊聊朴恩兒。

  沈殿青落座在他對面的一張椅子上時,陳子彬問道:「你認識朴恩兒嗎?」

  「她是我的前妻。」顯然,沈殿青沒有估計到陳子彬與她的特別的關係,「她為你做過心理輔導是嗎?」就像決堤的河水,他大概覺得有必要控訴一下了,懷著無比委屈的語調說道,「我跟她的婚姻是一個錯誤。她實際上是一個典型的精神潔癖病人。在臥室裡,這個女人拒絕性生活,而是強調獨守靈魂的必要性,排斥欲望,若是我有一點點別的想法,她便會偏執地認為我是滿腦子垃圾的傢伙。好多次,我抗議道:法官大人,你對我的評價太偏執。沒有用的,她已經偏離了心理醫生的本行,坐到法官大人的位置上了。而我的主要罪孽無非是想多賺些錢,過體面的生活。我沈殿青就是這種活法,也是不得已的事。婚前,她那所謂的一言九鼎的父親有過一系列的承諾,答應為我的病理學事業開綠燈。為此,我寄予自己很高的期望,自覺自願地擬定了課題專案:『惡性病毒的重建和傳播途經的探索』,我……」這時,陳子彬感興趣地插話問道:「課題進行到什麼程度了?」

  「別提了。」沈殿青接著控訴道,「我哪裡有機會啊,她父親把我安排到了專科學校,離臨床醫學那麼遙遠,我哪有機會研究課題。每天上課,下課。周而復始地給學生們講病理學的基礎知識;做同樣簡單的實驗。更有意思的是她父親居然還把這說成是鍛煉,從基礎做起,對年輕人有好處。我如果想進行這種鍛煉,娶他的女兒……」他欲言又止,覺得哪裡不對勁了,便敏感地問道,「你跟我的前妻是什麼關係?」

  「瞭解一下,僅此而已。」陳子彬沒有正面回答他。不能否認的是,沈殿青的控訴在自己這裡起了作用,他不排斥與精神潔癖症的人結為夫妻。可是,如果一個女人排斥所有的欲望,尤其是拒絕性,任何一個男人都得把這一條作為重點考慮在內。畢竟,陳子彬的荷爾蒙分泌正常,有著其他男人具備的弱點,那就是,當自己面對了與「她」有過性關係的男人時,怎能完全避免這種性質的心理障礙。

  沈殿青始終在觀察著陳子彬,從他微妙地變化著的表情上,他推測著陳子彬跟朴恩兒的關係沒有那麼簡單。如果構成親密關係,她會調到這裡與陳子彬團聚。這對沈殿青的計畫安排沒有好處。

  他以自己的方式探尋著:「陳子彬大夫,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有人向你提過我嗎?這麼說吧,我的前妻向你提起過嗎?她是你的戀愛女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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