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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年紀大了,術後恢復緩慢,已經出院了,在家慢慢養吧。」

  梁啟德抬腕看了看表:「吳局長,我先走一步。謝謝你把這個信封交給我。」這時,吳澤雄做了一個手勢:「一起回去吧,我也該走了。」

  梁啟德退到更衣室的外面,等吳澤雄局長淋浴過,更衣完畢,這才同他一起上了車。

  「如果醫生們也來邪的,啟德,你說,社會風氣是不是掉到了底線以下。」路上,吳局長髮著感慨,「如果連醫生也喪失了道德感,沒人性,生病的人該指望誰?當然,人最好是別生病。可是,誰又能保證不生病。」

  「是啊,」梁啟德有同樣的感慨,「疾病是大事,災難性的大事。」兩人感慨著。這時車停在了人民醫院停車場的外面。

  梁啟德下了車,往停車場裡走的時候沈殿青剛好從一輛計程車裡出來,一臉的倦容跟梁啟德打了招呼。:「梁院長,我是沈殿青,你還記得我嗎?我在病理科進修。」

  昨晚對沈殿青來說簡直是地獄一般的折磨:悶熱的天氣,蚊子的叮咬,病理科的異味。尤其要命的是,不知哪個科的病人深更半夜安息了,大部分的家屬候在太平間的外面放聲悲慟;小部分家屬站在資料室的窗外,從用什麼檔次的爐子火化,買什麼價位的墓地一路坎坷地研究到如何分遺產。

  沈殿青躺在資料室裡,懷著無比悲哀的心情質疑著自己怎麼淪落到這個地步?原來打算活到哪個層次的事暫且不說,問題是,生活品質降到連個囫圇覺都保證不了。這時候,他最容易想到的人是鄭曉慧,可是,那晚之後,她再也沒有跟自己聯繫過;沈殿青主動打她的電話,聽到的是:「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大早,他打了輛計程車,直接去了鄭曉慧的家裡。

  「幾年前,他們就從這個大雜院裡搬走了。」一位在公用水龍頭下面刷痰盂的大嫂告訴沈殿青。

  「不會吧,」他問:「我前幾天送過她。是真的,她就住在這裡。」

  沈殿青仔細地回憶了那晚,賓士車就停在這個大雜院的外面。當時,他甚至有些失望:開賓士車的人怎麼會住在這等地方,疑似有錢人?他還沒來得及細琢磨,她柔弱的聲調請他先回醫院,改天再聯繫,並且溫順地吻了他的臉頰。雖然這一吻距妙不可言相差甚遠,跟實習時,為女病人檢查時接觸到肌膚的感覺相似,但已經夠了,證明她在某種程度上開始認可自己。

  是的,是這樣的,沈殿青不得不接受這樣的細節:他人一離開,她自己開車去了別的地方或者是回家了。想到自己又一次被她輕視,即刻露出卑劣的想法,那晚,為什麼不趁虛而入,把她「做」到底。

  「我記得你,沈殿青大夫。」看上去梁啟德的時間寶貴,沒有想在停車場久留,他甚至都沒有停止腳步跟心情糟透了的沈殿青聊點什麼。

  「鄭曉慧失蹤了,會不會因絕望而自殺。」說到鄭曉慧,梁啟德停止了腳步,「自殺?因為什麼?」沈殿青只想把胸膛裡憋悶的感覺排解掉,用「自殺」作為藉口,希望著鄭曉慧親自為自己打開地獄之門。

  梁啟德回答他的態度是理性的:「心理學家說過:在他們深愛著的人因疾病安息時,心情會進入悲痛壓抑狀態,不安的情緒會增強。但這種情緒有一定的週期性。她仍然有情感的歸宿,怎會自殺呢!沈殿青,你不必過分地擔心她。」

  擔心她?沈殿青的臉上閃現出一絲嘲弄的表情。梁啟德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了一串號碼:「祁漢忠嗎,你通知普外科的吳鐵征大夫,讓他到我的辦公室裡來一下。對,馬上,你也一起來。我瞭解點情況。」聽了梁啟德的電話,沈殿青的心頭掠過跟自己聯繫在一起的擔心,那是一種類似於無法準確診斷疑難病症才有的擔心。院長在休息日找吳鐵征,他想瞭解什麼?

  在沈殿青擔心牽連到「組合」抗生素時,梁啟德沿著院裡的小路朝辦公樓的方向走去。

  小路的兩旁,沒有被柏油鋪過的地方自由生長著茂盛的雜草,被夏季熱氣炙烤成黃褐色的一種不知名的小草花,鬆散地一簇連一簇。

  柳迎春的大辮子盤在腦後,彎著腰,摘著雜草叢中的小草花。

  柳迎春直起腰來,壓低聲音說:「我正在等你,網上有攻擊你的帖子,內容非常惡劣,說你利用男護士解決醫療糾紛。說你一上任就忙著搞個人政績,讓無辜的人當了失敗手術的犧牲品。還說你來不及了,一上任就設計圖紙,準備在院內蓋大樓。」說著,她觀察梁啟德的表情,「你怎麼一點也不吃驚?」她不解地問梁啟德。

  「我已經知道了。」梁啟德已經從吳澤雄那裡得到了這方面的資訊。儘管他不知道帖子的內容,卻能分析出這種帖子的用意,「可是我不想關注這類事。迎春記者,人的心態非常複雜,我一向避免捲入,儘管與我本人有關。」

  接著,柳迎春又問:「我交給你的磁帶,你聽了沒有?聽了之後,你得管!」兩人聊著的時候,吳鐵征從遠處走來,出現在他倆的面前,「院長,你找我?這麼巧,我今天值班。」

  「我找你,吳鐵征大夫,到我的辦公室談吧。」然後,他疾步走向辦公樓,與吳鐵征一同走進樓內。

  兩人先後走進梁啟德的辦公室,吳鐵征脫下白大褂,落座在沙發上,把白大褂卷成一團,像一隻球一樣夾在兩腿之間。

  梁啟德找了個掛衣架,非常認真地把吳鐵征的白大褂伸展開,套在掛衣架上,並且用手抖動了皺褶處。

  「院長,我們隨時有機會向你學習。白大褂是否乾淨整潔代表著醫生的形象。」他的自我感覺良好,滿以為梁啟德重視自己,單獨找自己談話。有了這麼良好的感覺,他也沒想把梁啟德看成領導,儘量想在平等友好的氣氛中進行這次會談。

  他的身子前傾著,儘量湊近梁啟德:「那天,你在死亡病例討論會上的發言就像大海航行靠舵手,把我們領航到合格醫生的道路。你是如此的明智,思維如此的清晰,怎麼練成的?」

  「為病人著想。」

  吳鐵征從褲兜裡掏出一個小藥瓶,從裡面取出一顆褐色的小藥片,坐直了身子,然後把頭往後仰著,張大了嘴,直接把藥片扔進喉嚨。

  「從聽了你的發言之後,我連講葷段子的時間都沒有。院長,你為了陪護你的前岳父,也不坐班車了,我少了若干次不恥下問的機會,我想證實一下,你指的合格醫生除了高水準的專業技能之外,也得考慮為院裡創收嗎?」

  「兩者是正比例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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