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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周政端著盆去了廚房,返回時盆裡換成了正餐:油煎發麵包子。

  梁啟德瞅了一眼被濃香花生油浸透了的發麵包子,擔心自己的膽囊經不住油膩:「我可以去衛生間洗手嗎?」

  「當然可以。」周政把他領到衛生間,並且摁了電燈的開關。

  洗過手,梁啟德無意中朝馬桶旁邊的小桌瞅了一眼。一遝病歷紙上密密麻麻地留有許冠今的親筆字。他拿起來看了看,是鄭明桂死亡小結的草稿。

  字跡有些淩亂,就像一個人坐在秋千上,懸在空中晃蕩著所為的字體。許冠今的簽名卻很正式,上面留有明顯的淚痕。在一團雲霧般的淚痕的旁邊有一行不起眼的句子:「別讓人說占著茅坑拉不出屎來;學生催著前輩退位就難堪了。」想像一下吧,許冠今是經過怎樣的思考才做出了親自請潘小松來人民醫院任職的決定。

  他返回客廳時,在座的人已經開始喝茶了。「這個月藥品的損耗是多少?」他問周政。

  「非常低。」周政肯定道,「胡局長的親侄女胡可是藥劑科病房擺藥室的負責人。有她在,沒有多少護士敢冒著被她批評教育的危險到擺藥室換藥。不過,最近,她跟病房護士的關係有些僵。」

  「因為什麼呢?」梁啟德問。

  思考了一下,周政答道:「她制定了一項規定:病房護士必須在上午的十點之前把當天的醫囑送到藥劑科的擺藥室。這可把有些護士難住了。有的科室的醫生查房早,醫囑下得早;而有的科室的醫生拖到十點之後才下醫囑。如果電梯運行得慢,醫囑到達擺藥室的時間就更晚些,留給藥劑師擺藥的時間相對短,她一著急,護士的意見就更大了,找我反映,投訴她的服務態度差。有個別護士甚至向我建議,為了協調跟擺藥室的關係,把給藥劑師工作品質打分的權力交給病房護士。這哪行?時間上的矛盾解決了,卻會讓藥劑師掀起自我保護的浪潮,他們不願得罪給自己打分的護士,就會無論她們怎樣以藥換自用的藥,隨便換,這樣一來,藥品的損耗會直線上升。當然,也有解決的辦法,如果院裡有了網路系統,先把病人固定用藥傳到擺藥室。藥劑師擺起藥來也就不用那麼緊張了。」

  「網路系統。」梁啟德自言自語的同時想到了沈殿青的那封信裡提到了讓鄭曉慧贊助網路系統的事情,輾轉想到了謝鋒。

  「謝鋒護士的情緒怎麼樣?」梁啟德問許冠今,「鄭曉慧有沒有找過他?」

  「有。但是謝鋒不接她的電話。我問他為什麼,他告訴我,有一次在職工餐廳裡,劉希克稱他為『良種鴨子』,他說這讓自己的感覺糟透了。他說自己是無辜的,為什麼要攪進這等事。劉希克太沒有人格了。」許冠今隨後評價說,「這人一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是啊,那天,他跟我套近乎,準備拿青黴素換治療感冒的藥。」周政一不留神,說了出來,「他擅長抓住別人的弱點。梁院長,他會因為陳子彬大夫的到來,給你惹出麻煩的。」

  梁啟德是明白人。他知道周政話中的深刻含義。一家醫院,一個醫生的到來會給另一個醫生產生壓力本來是正常的事。在普通人的意識裡,醫生的形象是無私的奉獻者,因為他是離生命最近的人。一個合格的醫生出現,應當在其他醫生那裡引起良性反應,站在病人的立場上考慮,合格的醫生應當更深受同行的歡迎。可是,在人民醫院,像劉希克這樣的醫生卻會製造出麻煩。

  「他即使惹出再大的麻煩,也不能把七病區交到他的手裡。人民醫院不能再出醫患糾紛了。」梁啟德的話音剛落,李荷坐不住了,她反駁道:「啟德,你的看法有些偏執了吧,是針對我的吧。事實證明,他在七病區幹得很好。我倒是覺得像林炯佑這樣的醫生,卻辜負了住院醫生的職責。他把精力用在買彩票上,哪有多餘的精力研究心血管疾病。像他這樣的醫生才有可能發生醫患糾紛。我認為,他有必要從實習大夫開始,我的意思是,他有必要離開心內科,到各科室輪轉,從頭學起。」

  「他是心血管疾病的研究生,有必要輪轉嗎?」梁啟德質疑道。

  李荷並不想正面回答他的質疑,話題一轉,談到了祁漢忠的妻子張文:「普外科的張文護士因為健康的緣故,可以到藥劑科的擺藥室任職。」李荷自作主張:「周主任,接受她吧。」

  「這個丫頭很特別。」許冠今插話道,「早些年,她有機會到市立醫院的心外科接受心臟二尖瓣置換術,她拒絕了,一直在等,可能希望祁漢忠親自為她手術吧。」

  「她指望不上祁漢忠。我們卻在指望祁漢忠的協調能力。」李荷說,「胡局長親自把平價病房的任務交給我們,這可是關係到生活困難者就醫的大事。人民醫院只能讓領導和這些病人滿意,而不能讓他們失望。怎麼辦?啟德,你得號召醫生個個都願意做志願者,為生活困難者服務。」

  「我願意提供這類服務,」潘小松已經不把自己當外人了,「什麼時候開始收治這類病人?」

  「梁啟德院長已經有了思路。他準備把每層樓的探視家屬休息室改為簡易病房,為志願者提供展示技術的機會,為生活困難者提供就醫的機會。」李荷的話音剛落,大致聽出眉目的許冠今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仿佛手到擒來,一舉拿下了發揮餘熱的機會,證明自己曾經「從頭割到腳」的輝煌。

  「拿葡萄糖來!」

  周政小跑著去廚房,拿來一瓶500毫升的葡萄糖液。當著所有人的面,許冠今亢奮地用牙齒擰開瓶蓋,張開嘴,把葡萄糖液直接倒進嘴裡:「這種感覺真是太好了,仿佛回到了從前人民醫院為人民的日子裡,純粹的治病,不考慮經濟利益。這樣一來,醫患關係就變得簡單多了。」

  看著他如此的激動,周政擔心他從「三低幹部」陡然升騰到「三高」,尤其是高血壓引起的腦血管意外。

  「坐下慢慢說吧。」她親自把許冠今扶到沙發上,「我為你高興,你找到了從前的感覺,找到了發揮餘熱的機會。」

  「是的,」許冠今的措詞像是在宣誓,「在普外科的範圍內,我有救人之能。這一點,梁院長和潘小松可以作證。你們沒有忘記吧,是我帶你們上的闌尾切除術。」由於突然出現的戲劇性的變化,在座的所有的人似乎都處於樂觀的境地。

  李荷發言了:「關於平價病房的事,我認為只有熱情和激情是遠遠不夠的。啟德——」她等待著梁啟德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之後,說道,「我太瞭解你的思想了,想為百姓做好事,是這樣吧。可是,假如大批的病人湧進來,在現有的利益格局沒有打破的情況下,你怎樣做到收支平衡?怎樣保證醫務人員的經濟利益?你指望的內容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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