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青瞳 | 上頁 下頁
八〇


  當別人都使勁往前擠的時候,一看到血跡,那人就悄悄地後退,一直退出人群。他溜著牆邊向相反方向疾走,直奔西城門而去。當時人人驚呼,場面混亂不堪,沒有人注意到他,然而李玄良反應不慢,只是略定神就下達了封城的命令。那人還沒有走到一少半的路,就見禁軍遠遠地從幾條街外的營中不斷跑出來,四下散開,各奔一個城門而去。奔跑的隊伍又分出許多小股,分別向街道巷子中飛掠,城中頓時一片大亂。

  他只得停下來,再跑目標就太明顯。他臉色急速變幻,突然咬牙,望著一家店鋪門前拴著一匹馬,他揮劍砍斷韁繩,跳上去就走。店中人本來聽到外面嘈雜一片,正在驚懼,豎著耳朵使勁聽發生了什麼事,哪裡想到光天化日,在滿街跑兵這個當口有人會來搶他的馬。等他大呼小叫地出來,只看見一個背影而已。

  店主人大怒,氣急敗壞地追出一條街,已經沒了偷馬賊的蹤影。他正巧看見遠遠一隊禁軍快跑過來,快步迎上去,嘴裡大叫:「官爺給小民做主啊,有人搶我的馬,天殺的,我就只有這一匹馬,全家老小的生計指望著它呢……」話音未落,就見禁軍頭目一揮手,他手臂一緊已經被人抓住了。隨即一個黑布口袋套在頭上,一道麻繩將他雙手用力綁起來。店主人大驚,一掙扎已經狠狠地挨了兩腳,他痛叫一聲,連忙忍著痛不停地道:「我不要了,我不要馬了,原來是官爺的朋友,小民說錯了話,小民不要馬了,真的不要……嗚嗚!」一把麻核桃塞進他嘴裡,後面的話也全出不了聲音了。

  店主人嚇得一股熱尿撒了滿褲子,自己這脾氣被老婆說過很多次了,這次能活著,他一定改過,一定忍氣吞聲地活著。什麼馬,就是要了他的房子、他的地,他也不再生氣了。只要能留一口氣給他老兩口,他就再也不敢說什麼了,再也不敢爭什麼了。你們要什麼,都拿去吧。在這樣的國家裡,小民能活著已經是幸運。

  然而,他能不能活著,卻全然不能由自己做主。

  店主被禁軍拽著踉蹌而走,耳聽得街上一片驚呼。禁軍遇上的所有人都得到了和他一樣的待遇,緊接著就是砰砰聲不斷傳來,所有的門窗都在禁軍的逼迫下關閉起來。四下響起驚呼聲,禁軍喝道:「不許出聲,說話格殺!」於是連女人的驚叫聲也沒有了。一個嬰兒哇地哭起來,隨即轉成嗚嗚聲,大概是被媽媽掩了嘴。

  那人跳上馬,劍鞘回手在馬臀部抽了一下,那馬一聲嘶叫,快快跑起來,他的目標竟然是剛剛出事的德盛門。

  還沒有到門前,迎頭就撞上了李玄良帶著人抓了人往回走。德盛門前聚集的人數眾多,一條條長繩如同糖葫蘆一般串了許多人,全都是黑布蒙頭,嘴巴被塞,只能從鼻子裡發出驚懼哭喊的聲音。一個禁軍看見他,大喊:「那兒還有一個!」幾個人快速向他跑來。

  他迎上去大喝:「李玄良!你當的好差!國公爺讓我來問問你,你有幾個腦袋?」預備抓他的人驚訝不已,都站著不敢動了。

  李玄良聞言吃了一驚,一看來人認識,原來是禮部侍郎離非。甯國公謀逆後,本來打算重用這個外甥,兩人內室談話。離非不知道說了什麼,甯晏摔了茶碗,離非不但沒有升官,反而連禮部侍郎都丟了,成了一個白丁。不過朝中之人還是不敢得罪這個內戚。別說他李玄良,就是六部尚書撞見了他,也個個客客氣氣。

  他現在就是一身庶民打扮,騎著一匹駑馬,卻敢指著大內侍衛總管的鼻子喝罵:「你當的好差!」

  李玄良驚道:「國公爺怎麼這麼快就知道了?」

  離非喝道:「你還想有什麼事能瞞得過國公不成?」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李玄良一時失言,連忙拱手,哭喪著臉道,「離大人,下官怎敢妄圖隱瞞,實在是沒有料到啊!下官本來也防著那個宮妃會尋死,可是一路緊緊地看著,她沒掏簪子也沒想撞頭什麼的,就是咳嗽自己捶捶胸口,這……這這,這也不像是尋死的樣子,下官實在沒有料到啊!把瓷片子一下下砸進自己心窩子裡,怎麼有女人能下這樣的狠心?這實在是沒有料到啊……」

  「休得狡辯!」離非臉頰抽搐了一下,隨即喝道,「我舅舅把這麼大的事交給你,你就辦成這樣?還敢有臉在這兒為自己開脫!」

  離非平時和外人提起甯晏,從來不叫舅舅,都稱國公。此刻這稱呼一叫,李玄良順勢跪下,心道自己拿什麼和人家去爭。他連連道:「離大人,下官已經封鎖了所有通道,消息斷不至於傳出去。這些知道的人,下官也都抓起來了,這一番雖然不能將功補過,可是望離大人念在下官即刻悔改,在國公爺面前替下官美言幾句。」

  離非哼了一聲道:「我若是沒有說幾句好話,你現在還能有命嗎?」他四下看了看被綁的百姓和緊閉的門窗道:「你也還算機靈。這些百姓找個手下帶著,你自己現在立即去見國公!餘下的事,我來主持吧。」

  李玄良滿臉吃了黃連一樣地苦,唯唯諾諾道:「這……離大人,國公要下官去見……可不知有什麼事,會不會……」

  離非冷冷道:「你做下這等好事,還指望國公請你去打賞嗎?還是說你就不想去了?」

  李玄良大驚,忙道:「不敢,下官這就去,就去!」

  離非語氣轉為溫和道:「李大人,你的忠心舅舅也知道,給他說兩句,消消他的氣,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你要是再拖延,那不是讓他更加發火嗎?」

  李玄良連忙點頭稱是,謝過離非,飛跑回去。

  離非平生第一次做戲,心裡緊張得怦怦亂跳,只得不停用大喝掩飾語氣。此刻他松下一口氣,回身向士兵吩咐:「開門,讓我出去。」

  那城門守兵結結巴巴地道:「可是,可是李大人剛剛下令,出城格殺!」

  禁軍副將莊翰趕上前,喝道:「大膽!你沒看見李大人也要聽離大人吩咐嗎?離大人是國公爺的親外甥,你敢阻擋離大人辦差,你不要命了?」

  那小兵連忙讓開,打開城門,莊翰巴結地看著離非笑,口中道:「離大人,請,有沒有需要小人幫忙的地方?」

  「你在城門守著,不要讓任何人出入!」

  「是!」

  「還有……」離非回頭,嘴角微露嘲諷,淡淡道,「我不是國公爺的親外甥。」說罷,打馬便走,不再理會此人。

  大概兩刻鐘以後,李玄良臉上有個清晰的掌印,氣急敗壞地跑過來。老遠看見莊翰站在城門口挺胸凸肚地戒備著,大喝道:「離非呢?」

  莊翰傲慢地道:「離大人出去了,國公爺有要事需要辦理。」

  李玄良跺腳歎氣,打馬便沖。莊翰伸手攔住道:「慢,離大人吩咐下官把守城門,不許任何人出入!」他話音未落,臉上啪地挨了李玄良一個結結實實的巴掌。於是他的臉上也迅速泛起清晰的掌印。他正要大叫,李玄良身後出現很多兵馬,當先一人面沉如水,正是甯晏。他道:「來人,快追!抓到離非,賞千金!」無數士兵快馬出城,早把莊翰擠到一邊,還好他識相快,躲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一口了。

  離非出了城,只顧沒命一般打馬狂奔,此去江州是好幾天的路程,他的馬只是一匹普通拉車的駑馬,舅舅不會不追他,能不能逃得了,離非完全沒有一點兒把握。但是他此刻已經顧不了這麼多了,他的心裡沒有這些雜七雜八的想法,只認准西北江州方向死命跑去。離得再近一些,再近一些,只要自己盡了力,哪怕最終被抓住了,自己拼力喊一聲,說不定青瞳就能聽見,說不定就有冥冥之中的神靈傳給那姑娘聽見。

  可惜這段路他平時少走,不算熟悉,駑馬帶著他奔著一個高坡沖上去,等離非發現繞了遠路準備撥馬回去時,他站得高,已經在地平線那邊遠遠地看見盔甲的反光了。自己要是回頭怕是正和他們撞上。

  離非急得要命,只想先逃了再說,打馬往錯路上繼續走。馬兒這一路挨了他好幾十劍鞘,它只是一匹駑馬,能力有限,不能離非想它跑多快就有多快。如今挨了這一下重的,前面路又是上坡,腿一軟反而更慢了幾分。離非情急用力,好容易催著馬兒爬上高坡,這一耽擱,已經能看見遠處密密麻麻螞蟻大小的追兵了。

  耳邊傳來水流的聲音,離非奇怪地回頭看,更是叫了一聲苦,原來這坡下面就是梁河了。一年多以前,景帝出逃,他所乘驚馬就是跳進這一條河,最後逃生的。梁河兩岸地勢高低不一,靠近京都這一側較為低矮,所以河堤的修築也是這邊高那邊平坦。梁河雖然遠不如沛江廣闊,可也是一條大河了;又因為離京都近,怕京城生水患,梁河這邊的堤壩修築得格外陡峭高深。景帝當日過的那一段河堤在上游很遠的地方,相對低矮,當日又是枯水季節,所以他能平安通過。

  可離非面前的是離京都最近的一段河堤,整個梁河最高的河堤,這段河堤兼備遠程防禦敵人進攻京都的功能,所以修築得陡峭難以攀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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