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新宋·十字 | 上頁 下頁 |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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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得大門,才知道是好大的一座宅院。整個院子地域寬敞,占地四畝有餘,院子裡高槐古柳,更有森森古柏掩映,各種各樣的花木點綴其中,枝頭上尚掛著一層層積雪,愈發顯得是銀裝素裹。院子是四合院、三進房,全宅房間共計三十三間,合「三十三天」之數。後花園非常幽雅,一個半畝的池塘,護岸有桃樹,池塘中有水榭,一道拱橋搭在水榭與池岸之間,橋下種滿了荷花。此時雖然是冬天,荷葉早已枯敗,但其規模可見。 石越此時雖不能盡知這座宅院的妙處,但僅從前院的森森古柏中,亦能知道這院子的規模與歷史了。這樣一座位于京城繁華的商業區潘樓街附近的院子,雖然並未逾制,但如非十分富裕的家庭,也絕對不可能置得起。看著唐棣旁若無人的樣子,進進出出的家人不僅無人出來阻止,反而一個個眼角帶笑,石越已知道此家主人和唐棣淵源不淺。果然,才進中門,就聽見唐棣大呼小叫:「貴客來了,主人家快來迎接。」 話音剛落,院中就有人笑道:「唐毅夫又是什麼貴客了?」聲音清朗洪量,一聽便知是個少年公子。又有一小女孩又清又脆地笑道:「表哥也太狡猾,這房子置了一個多月,他就不管不問,現在倒想來做『貴客』了……」 便在說話間,唐棣帶著石越走進了中進的客廳裡。客廳上首坐著兩個中年人,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男子和一個十三四歲左右小女孩站在下首相陪——顯然就是剛才說話的兩位,兩旁還侍立著一群家人奴婢。小女孩子不料有生人進來,輕輕啐一了聲「好唐棣」,趕忙避入內堂。石越愕然不解:大戶人家的女孩,怎麼這樣沒有禮貌?待見李敦敏與柴氏兄弟慌忙賠罪,這才醒悟過來,原來古時候女孩子,也是不能隨便見外人的,想通此節,自己也不由覺得好笑。 兩個中年人見有外人進來,也連忙站起身來,抱拳道:「不知有貴客光臨,有失遠迎,伏乞見諒。」 眾人趕忙抱拳還禮,答道:「來得孟浪,晚輩們還要請長者見諒才是。」 青年男子卻在旁邊笑道:「若果是孟浪,也是唐毅夫的罪過,與他人無干。」一番話說得大家都笑了。 石越游目四顧,卻見那個青年男子生得劍眉星目,甚是俊朗。兩個中年人一個是刀削臉,一雙眸子精光四溢,留著短短的鬍子;一個長得甚胖,臉上帶著彌陀佛式的笑容,小小的眼睛裡,一不小心便會流露出狡獪的目光。石越與他四目相交,立時便移了開來,轉過頭去尋唐棣。 唐棣此時早已跪倒在地,又驚又喜地朝兩個中年人叩頭,口裡說道:「給舅舅、二叔請安。」又向那個胖子說道:「二叔,你怎麼來汴京了?」 胖子眯著眼睛笑道:「快起來吧。還不是為了你這個沒法沒天的飛天狐狸,你來汴京,家裡上上下下都放心不下,正好有一批貨發到汴京來賣,你爹就讓我親自來了。」唐棣笑著起了身,回道:「二叔想來汴京城這繁華之地,倒扯上我了。我這麼大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嗎?況且有舅舅他們在,哪有什麼放心不下呀?」 青年男子不住地拿眼打量石越等人,見唐棣先拉起家常來,便取笑道:「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唐毅夫也太過失禮了,竟把客人冷落在一邊。」一面請石越等人落座,招呼家人上茶。 唐棣側過頭笑道:「偏你桑充國想得周全。」一面斂容向兩個中年人說道:「這四位是孩兒新結識的朋友。石越石子明、李敦敏李修文——這兩位是柴氏昆仲,舅舅卻是見過的。」 李敦敏與柴氏兄弟連忙起身行禮,石越也亦步亦趨,學著和他們一起行禮拜見。那兩個中年人知道這些人都是有功名的,也不敢怠慢,客客氣氣地還了一禮。倒是青年男子見石越等人盡皆年紀相仿,顯得非常的高興。 原來這家主人叫做桑俞楚,便是那個刀削臉,他是唐棣的親舅舅。這桑俞楚已過不惑,膝下僅有一兒一女,哥哥叫桑充國,字長卿,今年二十;妹妹叫桑梓兒,不過十三歲,生得冰雪聰明,最得長輩寵愛。桑家祖籍便是汴京,五代時契丹入侵,開封淪陷,避戰亂遷到川峽路,數代經營,靠經商起家,頗蓄家底,只是數代單傳,人丁不旺。因桑充國棄商學文,桑家以為汴京人文薈萃,于桑充國發展有利,遂舉家從成都遷回汴京,這也就是一個月前的事情。唐棣這次帶石越來此,卻是想把石越介紹給表弟桑充國。不料卻碰上他二叔唐甘南相從來京。唐家人丁眾多,唐棣之父唐甘楚雖然是族長,掌握唐家大部分生意的,卻是人稱「笑面狐狸」的唐甘南。 雙方再次敘了賓主之位,唐棣與桑充國因有長輩在場,卻只能站立侍候。桑俞楚與唐甘南都是商人出身,與石越等人寒喧幾句,便不再說話,由著桑充國與唐棣陪四人談天說地,二人只是靜聽。 唐棣想起來意,對桑充國笑道:「長卿,我這次來,便是特意為把子明介紹給你。你常說想拜在大蘇門下,依我看來,若能拜在子明門下,也未必遜過大蘇多少。」因大誇石越詩詞文章如何出色,學問如何優異。李敦敏與柴氏兄弟對石越本就佩服,也在旁齊聲誇讚。把石越鬧了個措手不及,慌得連說「不敢」。 桑充國雖未參加這次的省試,但文名更在唐棣之上。當時別說川峽,北至契丹,西至西夏,南至大理,東至高麗,天下都公認蘇軾文章第一。蘇軾的文章在大宋寫出來,不到一個月,契丹的貴人手中就有了抄本。唐棣誇耀過甚,連桑俞楚與唐甘南,都覺得不可思議,桑充國更難相信。 他有心要考較石越一番,便想找個由頭,眼珠子轉得幾轉,計上心來,笑道:「今天貴客盈門,倉促間沒什麼好助興的,前幾日我在碧月軒聽到一個歌妓喚作雲兒的,曲子唱得極好,尤其柳三變的長短句,自她唱來,盡得其妙。莫若去將她請來,也好助興。」 眾人齊聲笑道:「此議甚妙。」 桑充國見眾人答應,便笑嘻嘻叫過管家來福,在他耳邊吩咐數句。原來那個叫雲兒的歌妓,全名卻是楚雲兒。因為「楚」字于桑充國犯諱,卻不便說出來,只得委婉再向管家說明。 石越對這些聲色犬馬之事,卻並無多大興趣。他十分好奇宋朝富家家居陳設裝飾,便細細打量這客廳的佈置。舉目所及,躍入眼簾的卻是一幅人物工筆劃,畫的是一個女孩子在梅花前弄笛。他知道宋代山水畫比仕女畫更加流行,這時候見到一幅工筆仕女圖,更加好奇,也不懂得要告罪,就慢慢走到那幅畫之前欣賞起來。李敦敏與柴氏兄弟對於石越的「失禮」,已是見慣不怪,只得相顧苦笑。桑充國微微搖頭,用嘲諷的眼神望著唐棣,唐棣連忙輕聲介紹石越的來歷。桑充國見他說得如此離奇,不由生出幾分好奇之心,便走到石越身後,笑道:「石兄想必精于丹青,卻不知這幅畫如何?可能入得法眼?」 石越正在心裡摹畫這幅花下弄笛圖,忽然間聽到有人在自己耳邊說話,幾乎嚇了一跳。當下不假思索地回道:「這幅畫畫得不錯,不過是女子手筆。」 桑充國微微點頭,這幅畫本就是他妹妹桑梓兒所畫。桑梓兒小孩脾氣,硬要掛在客廳,又吩咐在外面侍候的奴婢記住往來之人的評價,轉告於她。這件事情,府上知道的人也不太多。石越能說破來歷,雖然未足為奇,但也足見有高明之處。他正待再問,又聽石越說道:「這副畫可以配一首詞的。」 「子明是說在畫上題詞嗎?」李敦敏興趣盎然地湊了上來。宋代並沒有畫上題詩的習慣。 石越習慣性地聳聳肩,笑道:「在不在畫上題,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詩畫相得。」 桑充國眉毛一挑,似笑不笑的說道:「便請石兄賜詞一闕如何?」他存心要借機試試石越的本事。 石越搖搖頭,苦笑道:「我的字寫得太差,不敢毀了這幅好畫。」 桑充國笑道:「石兄何必過謙。若不願意賜墨寶,何妨口占一首?」 這時除了桑俞楚與唐甘南還在那裡喝茶,眾人都圍了上來。石越心中哭笑不得,他從小背詩詞古文,記下的詩詞,起碼有數千首,本來在現代是無用之學,不料在此時派上了用場——欺世盜名,百試不爽。可他卻也無意故意賣弄。此時迫於無奈,只得略略沉吟,想起李清照悼念亡夫的《孤雁兒》,便占為己有,開口吟道:「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沈香煙斷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笛裡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 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吹蕭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眾人聽他吟來,詞中點點滴滴相思之意,真讓人肝腸寸斷,與這畫中之景,也頗為契合。頓時引得眾人齊聲感歎,桑充國也大為嘆服,贊道:「男子能把女兒心思寫得這般細緻入微,便是柳三變,亦有所不能,果然是佳作。難得又有如此快才!便是二蘇填詞,也是要修改的,石兄之詞,細細想來,竟不能改一字。」又誠懇地說道:「以石兄之才,取功名如探囊取物,可惜卻錯過了今科。」 石越心中苦笑不已。盜用「後人」詩詞,偶一為之,不過一笑而已,做得多了,卻難免有一種罪惡感,實在並非所願。只是想到這也是自己在古代立足最好的辦法,也就只好繼續做下去了。當下半真半假地歎了口氣,悠悠說道:「詩賦之學,于國於家,並無半點用處,不學也罷了。況且過了今科,進士科就要罷詩賦、帖經、墨義。從這科開始,殿試更要專試策論——這詩賦之學,漸漸不再為國家取材之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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