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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這些學生看見王安石,可以說氣不打一處來,張淳傲然說道:「學生為白水潭冤獄而來,為王丞相欲清洗白水潭而來,為免役、保甲二法害民而來!」

  馮京見他說話無禮,雖與王安石不合,亦忍不住喝道:「放肆,你竟敢如此無禮。」

  張淳冷笑道:「當此禮崩樂壞之世,學生已不知禮為何物。似鄧綰這種無恥小人亦可以為知諫院,似桑充國公子、孫覺大人、程頤先生這樣的正人君子卻要受牢獄之災,被無妄之刑,學生敢問諸位相公,禮法公義何在?」

  袁景文也高聲說道:「學生引經典,議論時政,實在不知何罪之有?歷史上有此罪之時,是周厲王時,是秦始皇時,是東漢十常侍亂國之時。顏子、子思子、曾子、孟子,誰不曾為布衣?當他們為布衣之時,議論時政,可曾有錯?配享孔廟的聖人們曾經做過的事情,為什麼就要禁止我們做?學生聽說王安石之子雅善法家申商之學,難道法家之偶語律反而是禮法的表現嗎?」

  王安石冷笑道:「你們倒會強辭奪理,既然自稱聖人門徒,難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都沒有聽說過嗎?」

  張淳傲聲道:「王丞相常常譏人不讀書,難道石山長《論語正義》王丞相也沒有讀過?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沒有說不在其位,不能議其政。觀孔子一生,不在其位而議論其政之事,舉不勝舉。王相公難道連這也不知道?」

  王安石哼了一聲,厲聲說道:「強辭奪理!盡是巧言令色之徒。你們若要上書,可去登聞鼓院,可去開封府,來這裡做什麼?驚了聖駕,其罪不小,速速散去。」

  李旭冷笑道:「登聞鼓院大門緊閉,開封府閉門不納,我們上告無門,只有告這個禦狀。我們一心為國,並無私心,哪怕什麼罪名?」

  袁景文也說道:「請王丞相接我們萬言書,給我們一個答覆吧。」說著便把萬言書遞給王安石。

  王安石接過萬言書一看,慘然變色,說道:「罷,罷。」遞給馮京看了,轉身便往宮中走去。馮京和文彥博一看,知道這萬言書所說若是採納,等於是逼王安石辭相,他們也不再多說什麼,跟著王安石去見皇帝。

  把學生們的請願書交到趙頊手中,王安石突然有了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無力感。他一心一意,銳意變革,可以捫心自問,毫無自私自利之意,完全是為了國家的昌興,百姓能過上好日子,可是卻被這眾多的學子視為仇敵,幾千學子聚集宣德門前,竟是為了廢除免役法和保甲法。

  其實他根本沒有想到學生們雖然提出廢除免役法和保甲法,卻並非是他們聚集宣德門前請願的本意,但在王安石心中,自然什麼桑充國、什麼鄧綰,都不過是一個藉口,學生們的目的,自然是針對新法而來的。所以他才更加的失望。

  沒有一個人是不渴望被理解的,特別是一個有了一種高尚的目的之時,被數以千計的學子誤會、不能理解到這種地步,王安石實在深受打擊。

  趙頊聽王安石彙報出去面見學生的經過,草草看了一遍學生們的請願書,沉著臉說道:「諸卿,此事當如何處置?」

  雖然心裡很反感學生們這種極端的行為,這是對政府權威的公然挑戰,但是趙頊也能明白,這種事情處置不當,史筆無情,他在後世就會被天下人譏刺。他頂住層層壓力推行新法,銳意求治,是希望在後世留下萬世之美名,否則以帝王之尊,他何須自苦如何?如果將來史書之上,記下他趙頊鎮壓學生,後世會不會把他和東漢恒靈這樣的昏君相提並論,那實在可畏。

  王安石叩首說道:「陛下,臣為相無能,致有此變,雖自問本心無愧於天地神明,然而卻終不能見容於世俗。因為臣的無能,把陛下陷入今天這樣的困境,臣實在有負陛下厚望,臣自問也沒有能力再處相位上,請陛下允許為臣歸老,了此殘生。亦可以謝天。」說到最後,心有所傷,不禁老淚縱橫。

  一生心血,滿腔報負,竟然要如此收場,情何以堪?

  但是宣德門前數千熱血沸騰的學子,是無法理解王安石的這種心情,幾千人靜靜的跪在禦街上,默默等待皇帝的回答。宣德門前的氣氛,也是一種深深的悲情與憤慨。

  滿臉病容的石越在離學生們幾十米的地方下了馬車,在侍劍的攙扶下緩緩走向隊伍的前列,有學生發現了石越,頓時「石山長」、「石山長來了」這樣的聲音響成一片。

  看不出石越眼裡有什麼感情,在病容的掩飾下,石越看起來非常的疲憊,在某些人看來,現在可以知道石越「告病」並不是做假,至少不完全是一種政治姿態。

  然而看到這幾千個與自己年齡相若的學子,石越心裡卻有一種罪惡感。是自己和李丁文一起親口商議,定下計策,挑撥起學生們本已漸漸平穩的情緒。把程顥在關鍵時刻調開白水潭,李丁文暗暗吩咐人在酒樓茶館散佈流言,挑撥親密的學生的情緒,讓他們在白水潭學院的學生中把情緒推向更激烈的地步,買通獄卒放出桑充國被用刑的慘狀……所有的一切,自己都有份。

  為了緩解政治上的困境,不惜把這些大宋的精英玩弄于股掌之中,把他們推向一個危險的境界——如果皇帝決定鎮壓,那麼自己就會是千古罪人,因為大宋的元氣,經此一次,沒有五十年無法恢復——石越想起李丁文對自己信誓旦旦的保證:「以皇上的性格,雖然剛毅果敢,但絕非無道之主,斷不至於如此的!」但是這種單方面的保證,真的是自己可以如此佈置陰謀的原因嗎?

  「為了達到一個最高尚的目的,可以使用最卑鄙的手段。」想不到自己倒真有馬基雅維裡主義者的潛質,在書房密謀之時,自己可不曾有過半點心軟的。但是看到這一雙雙真摯的眼睛,石越卻無法做到那麼坦然。

  但是戲還是繼續演下去的!

  王安石和鄧綰把自己逼到了一個危險的境界,白水潭學院是自己賴已改變歷史轉輪與大宋國運之根基,而桑充國在此時此刻又是其中關鍵的一個人物,自己是完全沒有退路了。

  「如果任由他們步步緊逼,那麼公子的政治威信會蕩然無存,將來的前途,頂多是皇上的一個詞臣,一個司馬相如,東方朔一流的角色,公子,這樣的前途,你能甘心?」

  「利用白水潭數千學子的力量,是我們手中能把握的最重要的籌碼,只有依靠這個力量,我們才可能和王安石下完這盤棋,但這個力量使用出去,雖然能致鄧綰於死地,能重傷王安石,卻一樣也會嚴重傷害到我們自己,無論是白水潭還是公子,將來的處境都會變得更加微妙……」

  「然而我們沒有選擇了,兩害相權取其輕!」

  「為了儘量消除對公子的負面影響,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皇上對公子的信任,同樣也是公子能一展胸中抱負的關鍵因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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