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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第六章 拗相公

  世間所謂的「偉大」,其本質不過是「執著」,但「執著」的另一面,卻是「頑固」。

  ——某個自詡為「智者」的人

  從熙寧四年的冬天開始,開封城的天氣就一直是陰沉沉的,沉悶的天氣,和大宋權力中心的氣氛一樣,讓人感到壓抑與難受,使許多人都喘不過氣來。

  馮京捧著一大堆公文如往常一樣走進中書省那簡單的廳堂裡,王安石請辭,王珪請了病假,現在掌印的宰相就只有他一個人了。馮京吩咐了各部曹的官員把公文按輕重緩急分類整理好交過來,自己便坐在案前埋頭開始辦公。少了王安石的政事堂,氣氛也顯得格外沉悶。

  馮京順手翻了一下公文,瞄了外面的天氣一眼,自顧自的說道:「看這天氣,說不定有大雪要下。要知會一下開封府,寒冬大雪的天氣,可不要凍死人才好。」

  有人聽到馮京說話,便應道:「馮公,這事曾大人早就吩咐下去辦了,開封府推官斷不敢怠慢的,您儘管放心。」

  馮京心裡不由閃過一絲不悅,曾布這個「檢正中書五房公事」,出了名的眼裡只有王安石。這件事本是好事,但是連自己這個當值的宰相都不知會一聲,就逕自施行,讓人心裡真不舒服。

  但他畢竟是久經宦海之人,心裡雖然不快,臉上卻不動聲色的笑道:「他倒想得周到。」又問道:「各地青苗法與京東西、兩浙、河北東三路試行青苗法今年的報告交上來了嗎?」

  「前天就交上來了,曾大人和幾位大人合計,這件事要等丞相回來了再處置方為妥當,壓在那裡呢。」

  馮京聽見這話,心裡更加不快。但又不好發作,倘是發作,倒是好像自己盼著王安石永遠不能回這中書省一樣了。他暗自苦笑一下,打量一下中書省的官員,十之八九是王安石一手提拔起來的青年俊傑,這些人辦事頗有幹勁,議起政來也頭頭是道,自己在中書省的作用,原來也不過是簽字畫押而已。便是王安石請辭,但是他那巨大的陰影,依然籠罩著中書省,中書省的大小官員們,小事自己下令施行,大事留待王安石回來,馮京有點不明白自己呆在這裡有什麼意義了。

  把目光漫無目的投向窗外,馮京突然感覺到王安石像極了院子裡的那棵巨大的古槐樹,無時無刻不用自己的枝葉罩著中書省的院子。一股心煩意亂的感覺冒了上來,馮京突然有種無力感,覺悟到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取代王安石,他揮了揮手,無力的說了一聲:「知道了。」便開始繼續辦公。

  王雱一面取下披風,一面走向屋子裡。屋子裡的幾個人見他進來,都起身相迎。王雱忽然感到胸中氣血翻滾,咳了幾聲,方勉強笑道:「我來晚了。」

  「公子,你已經說服丞相了嗎?」有人急切的問道。

  王雱一聽聲音便知道是在國子監事件中扮演重要角色的諫官張琥,因搖了搖了頭,歎道:「我父親不是那麼容易說服的,我已托人送信給呂惠卿了。」

  張琥大吃一驚,道:「元澤,你不是說呂惠卿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嗎?」

  王雱苦笑道:「事急且從權,眼下只有呂惠卿能說服我父親。如果辦這件案子的是呂惠卿而不是鄧綰的話,石越演不出這出雙簧。」

  張琥恨聲說道:「鄧綰行事也是太孟浪了,如今害得我們這般被動。」

  王雱冷笑道:「事後怨人,于事何益?石越這一招,我們誰又能料到?本來以為鄧綰是個玲瓏之人,做事會有分寸,才讓他去辦這件事,他是想當禦史中丞想瘋了,居然這樣小看石越。」

  有人笑道:「現在說這些也晚了。曾布當時首尾兩端,也是石越能得逞的原因。曾布雖然捍衛新法,但是和石越私交不錯,我們也是失算了。」

  王雱循聲望去,說話的卻是新上任的監察禦史裡行蔡確,也是對禦史中丞一職極有野心的男子,雖然是鄧綰舉薦,但對於鄧綰的落馬,他心裡只怕是在暗暗高興。王雱有心要刺一下他,淡淡說道:「鄧綰罷知永州,並沒什麼要緊的,他始終是禮部試第一名的進士,遲早有一天能回到開封府。」頓了頓,見蔡確神色如常,心中不由暗暗詫異,又道:「這裡都是自己人,大家開誠佈公,當務之急有兩件事,第一是說服我父親不要辭相,否則新法前功盡棄;二是白水潭案的主審官,一定要是我們的人,否則他們氣焰一旦囂張,以後就很難壓服下去了。」

  張琥點了點頭,道:「元澤所言甚是。」

  王雱又道:「馮京向皇上推薦的人選是範純仁,若真要是他來做主審官,那白水潭案肯定全部是無罪釋放。」

  「呂惠卿丁憂,曾布雖然精通律法,但是他已經指望不上,我們如今還能找誰呢?」張琥問道。

  王雱沉吟道:「開封府出缺,我以為皇上之意,白水潭之案的主審官,肯定就是新任的權知開封府……或者,竟交由禦史台來審理?」

  幾個人的目光立即熱切起來,但是很快又全部黯淡下去。想想自己的資歷和要面對的案子的棘手,這些人都還算有自知之明的。

  王雱有點失望的望了這些人一眼,說道:「開封府知府要待制以上官,同判國子監李定也許是合適的人選。我會找機會向皇上推薦,但是各位也要配合我,最好是搜集一下白水潭不法亂制之事,各位正好順便做功課。」有宋一代,禦史諫官每個月必須有彈劾的表章交上去,所以王雱稱之為「做功課」。

  眾人哄然大笑。

  王雱不知道為什麼,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噁心。

  丞相府。

  王安石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比起宋代官員生活的奢華來說,王安石這個背負著「斂財」之名的宰相,生活卻過得十分儉樸。宋代官員俸祿頗豐,一般一家人平均每人可以請三個以上的奴僕服侍起居。但是王安石一家十多口人,請的僕人不過七八人。雖然被人譏諷「作宰相只吃魚羹飯,得受用底不受用」,但王安石依然我行我素,並不怎麼把這些閒言閒語放到心上。

  自從王安石為相之後,這樣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飯的時間就越來越少,雖然這次是王安石在仕途上遭遇挫折,但是對於王夫人來說,國家大事不是她能關心的,自己的丈夫兒女能一起團聚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因此每一頓飯她都竭力營造一個快樂的氣氛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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