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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雖然趙頊決心召回王安石,但是催王安石視事的詔書卻全部被王安石給退了回來。

  王安石不僅僅是因為他心裡還在猶疑不斷,也是因為這個時候的政治氣氛,不適合他回到相位上。白水潭之案未決,請皇帝罷免王安石的奏章沒有被批駁下去,就證明皇帝的態度依然不夠明朗,王安石是斷然不會返回中書省的。

  月底,司天監靈台郎亢瑛上書:「天久陰,乃大獄久拖未決之象;星失度,主中書無相,朝政紊亂,請陛下早下決斷。」

  這道奏章立即成為了朝野關注的焦點,利用天象來敦促皇帝早日解決當時亂得一塌糊塗的朝局,正是各方面都盼望的,這兩件事久拖不決,不符合任何一方的利益。趙頊把這道奏章發到中書省和樞密院的當天,馮京和文彥博就各自拜章,以為白水潭之案,不宜久拖,二人一齊推薦范純仁權知開封府,審理此案;而曾布、王雱等人則推薦李定。

  雖然各方面都希望通過自己的人選來得到一個有利於自己的判決,但是最後的任命卻不是雙方推薦的任何一人,而是以陳繹權知開封府,審理白水潭之案。

  這道任命傳來的時候,石越正和潘照臨下棋,結果一著子落下,緊了自己一口氣。

  潘照臨淡淡笑道:「公子,不必如此擔心,陳繹主審此案,正足以表明皇上的心跡。」

  「何以見得?」

  「陳繹一向被人認為是新黨,和王安石關係密切,但是實際上卻既不是衙內派,也不是呂派,陳繹一向以能平冤案,能斷大案出名,是皇上親口嘉歎斷案不避權貴的強項令。這次被任命為權知開封府,可以說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皇上是想借他的令名來堵住眾人之嘴,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潘照臨一邊落子一邊侃侃而談,他說的「衙內派」即是指王雱派。

  石越苦笑道:「我們好不容易通過沈括,說服郎亢瑛,得到這次機會。本以為中書樞密一齊推薦範純仁,皇上決無可能駁回。現在陳繹上任,又不知道要增加多少變數了。」

  「範純仁得罪王安石不淺,名望雖高,終是難已複用,但一時卻又找不出更好的人選來推薦,畢竟權知開封府,是需要待制以上的資歷才行。陳繹雖然是新黨,不過平時行事,在公事上也讓人挑不出毛病來,而且資歷與威望,都是恰到好處。公子不必太擔心,我以為陳繹斷案,我們雖然不會有最好的結果,也不會太差。至少桑公子我敢擔保無事。」潘照臨胸有成竹的說道。

  「也只好如是想了,總比李定要好。」石越自我安慰道:「潛光兄,你說是誰舉薦的陳繹?如果只是聖心決斷,皇上決不能同時駁了中書和樞密的面子。」

  「還能是誰?只有王珪這個老狐狸。他揣摸上意,既不敢得罪王安石,又不敢得罪公子,便出了這麼個主意。」潘照臨笑道,「不過也好,公子可以去安慰桑家,長卿不久就可以出獄了。」

  「我這就過去,桑夫人急得人都快垮了,這次總算有個准信了。杭州那件事情辦得怎麼樣了?」石越一面吩咐侍劍備馬。

  「唐甘南來信,說一切妥當,蘇軾也報了平安。公子儘管放心。」

  「海外船行的事情呢?」

  「唐甘南說正在辦,今年桑家和唐家的棉布生意賺了一大筆錢,再加上在兩浙等三路辦錢莊的收入,現在兩家在全國都稱得上是巨富之家了。海外貿易本來利潤就高得驚人,現在他們財力足夠,自然也會寬出手來支持。」潘照臨微微停頓,遲疑了一會,忽然說道:「公子,有件事你還得注意……」

  石越漫不經心的問道:「什麼事?」

  「桑唐兩家現在財力越來越大,雖然說兩家和公子榮辱相關,但是我擔心總有一天他們會脫出我們的掌握,特別是將來公子難免要他們花大錢做一些無利可圖的事情。所以我以為應當早做打算。」潘照臨壓低聲音說道。

  石越愕然望著潘照臨,「算計桑唐兩家?」

  潘照臨平靜的點了點頭,好像他說的是去隔壁酒家打壺酒一樣,「我們應當在桑唐兩家中安插一些人手,以便於控制。另外,桑家小姐快到出閣的年紀了,她和公子情投意合,不如我去幫公子說親,桑家斷無不允之理。」

  「你說什麼?你要我娶梓兒拉攏桑家?」石越壓低了嗓子吼道,狠狠的盯著潘照臨。現在他終於知道這個世界上真有奧貝斯坦類型的人物存在了。

  潘照臨直視石越的目光,淡然道:「行大事者不拘小節。何況公子和桑小姐非常相配,用婚姻來鞏固彼此的關係,有何不可?我以為桑家也是非常希望的。」

  「你閉嘴!我才不要因為這樣噁心的原因結婚。」石越翻身上馬,狠狠的說道。

  潘照臨似笑非笑的看了石越一眼,不再說這個話題,「沈括說後天是兵器研究院第一次試驗新的煉鋼法,公子要不要去看?」

  「等我回來再說吧。」石越抽了一下馬,帶著侍劍揚長而去。

  正如潘照臨所說,陳繹在新黨中,是屬於「實幹派」。這些人支持新法,勇於實幹,一方面固然是因為新法給了他們展現才華的機會,能夠更快的得到提升,實行自己的政治抱負,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們對新法本身,亦有著相當的政治認同。他們雖然有自私的一面,卻有著極為出眾的政治才華。可惜的是,這樣的人在新黨只是少數,而且對決策的影響甚微。新黨的決策者和執行者,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到了和舊黨的爭吵之上,甚至極端的走向「舊黨反對的,我們就支持」這樣的困境。

  看著開封府的大門,陳繹頗有幾分感觸。自己終於可以走進這扇大門,坐在公案之後決斷冤獄了。被皇帝親口嘉獎「斷案不避權貴」的自己,能不能和已經成為傳奇被百姓們傳唱的包拯一樣,在開封府立下自己千世的令名呢?陳繹的手心全是熱乎乎的汗水。天下睹目的白水潭之案,對自己來說,既是一個挑戰,也是一個機會,千載難得的機會。陳繹心裡非常明白:史官一定會記錄這件事的全過程!

  心潮澎湃的陳繹,忽聽到自己的家人輕聲說道:「王丞相公子來訪。」

  陳繹微微冷笑了一下,他自然知道王雱所為何來,一面對家人說道:「請王公子到客廳,我馬上過去。」

  一直以來,王雱都有點看不起陳繹,因為陳繹「閨門不肅」,士林清議對此頗多指摘,但是王安石一向認為「才俊之士,未必有行,擇其材而用之可也」,所以大膽的重用陳繹等一批官員。但王雱卻沒有父親的胸襟與氣度,這次要登門拜訪陳繹,實在是情非得已。

  在客廳等了好久,陳繹才從內室出來,見到王雱,連忙抱拳道:「元澤久等了,恕罪、恕罪。」

  王雱擠出一絲笑容,挪揄道:「哪裡的話,和叔現在貴人事忙嘛。在下還沒有恭喜和叔坐了開封府呢。」

  陳繹笑了一下,道:「取笑了。元澤此來,不知有何指教?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

  王雱一邊喝了一口茶,看了陳繹一眼,細裡慢條的說道:「和叔說得不錯,在下此來,的確是有點事情。」

  「還請明示?」

  「和叔,不知你對白水潭之案有何看法?」王雱投石問路。

  「聖上命我主審此案,其中案情我卻還沒來得及弄清楚,現在說有什麼看法,實在是言之過早。」陳繹一本正經的說道。

  王雱笑道:「哦,若依在下看,這案情卻是很明白的。」

  陳繹若有所思的望了王雱一眼,微微笑道:「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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