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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為何?」趙頊奇道。

  「為政之道,務在簡要,不擾民。各地本來就有地方官,皇上就應當信任他們的能力。如果他們能力不行,可以撤換,不必由中央再另行派人時時督促,這樣更容易滋生弊端。合作社本是自願性的組織,百姓若見有利,假以時日,必能風行。若是無利,何必強求一個形式?」

  趙頊思忖一會,點頭道:「卿說得也有理。朕欲以改良青苗法今年之內在全國推行,只待王丞相回中書便議行。這件事卿之功在社稷。到時有司自當明義褒獎,但是你的白水潭學院,卻是惹了不少麻煩。」

  石越知道皇帝有意回護自己,把一些話放到這裡來說。連忙說道:「臣管教不嚴,實在有罪。不過白水潭學院下一任的山長,臣希望能夠組織一個教授聯席會議,山長由教授聯席會議選出,希望皇上能夠恩准。」當下便向皇帝解釋什麼是教授聯席會議,怎麼樣選舉。

  他希望用這個方法,一方面保證學院的山長首先是本校的教授,使今後學院的管理權、領導權不落在官僚手裡,避免政治力量對學院干涉過多;另一方面則在大宋的高級知識分子中間推行民主的決策體制。只是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以後石越要想保持對白水潭學院的個人影響力,在無形中多了許多障礙。不過在短時間內這不是一個問題,畢竟做為學院的創始人,這種影響力本身就是非常深遠的。

  趙頊聽他說著這些新奇的管理方式,笑道:「這些和卿所著《三代之治》中的某些東西,頗有相合之處。朕便許了你,今後白水潭學院山長,那個什麼教授聯席會議選舉之後,朕都要親自任命,以為定制。」

  石越連忙興高采烈的叩謝聖恩,心裡卻暗暗叫苦。也許在趙頊看來,這是一種無與倫比的褒寵,便石越並不希望白水潭學院淪為官辦大學,他更希望學院能保持相對的獨立性,但在現實面前,他卻不得不妥協。

  趙頊又問起兵器研究院的情況。石越紅著臉向皇帝吱吱唔唔地解解著鼓風機的「偉大意義」,引得趙頊菀爾笑道:「卿不必緊張,朕給卿兩年時間,不必急。」他以為兩年時間已經是很寬裕了,哪裡知道石越現在要搞的發明便是幾十年搞不出來,也不見得稀奇。好在石越也不是太懂,聽到「兩年時間」,不禁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趙頊似乎只是順便提提兵器研究院的事情,也沒有繼續再問什麼,忽然又換了話題,道:「朕現在最擔心的,是王韶在西北究竟能不能成功。國庫本不寬裕,打一仗要花的錢,都是百姓的血汗呀。」

  石越嘴唇一動,卻終於生生忍住了。他倒是知道王韶在熙寧五年會有一次勝利……只是說出來似乎多有不便,正在猶疑,忽然,趙頊又說道:「方才卿說王丞相必然會出來視事,現在西北要打仗,朝廷中書無人主持大局,政事亂成一團。朕素信卿之能,這次就由卿去頒旨,促王丞相回政事堂視事。卿可願為朕分憂?」

  石越頓時目瞪口呆,趙頊和他漫無邊際的東拉西扯,原來竟是想讓他去遊說王安石複出視事!他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急病亂投醫,但是他卻知道自己幾乎想跳河。讓他去說服王安石,實在……但是無論如何,石越也不可能當面拒絕,他總不能告訴皇帝:「我和王安石面和心不和,不要讓我去的好。」

  當下石越也只有乖乖接旨,硬著頭皮說道:「臣領旨、臣一定盡力說服王丞相回中書省視事。」

  也許在石越的內心深處,其實也很想去一趟董太師巷的王丞相府。

  王安石接到石越的名帖時,心中竟是驚疑不定——這是石越第一次單獨上門拜訪,以前雖然來過王府,卻都是和別人一起同來的。對於石越,王安石有說不出來的彆扭。此人似敵似友,非敵非友,讓人捉摸不透。偏偏又是當今炙手可熱的人物,學問聲名動於九州,恩寵不在自己之下。在眼下這種非常微妙的時刻,他來拜見自己究竟是有什麼事呢?王安石一面尋思一面降階相迎。

  石越見到王安石之後,立即恭恭敬敬地行了參拜之禮,才和王安石一面寒暄一面入客廳分賓主坐下。

  落座之後,石越笑道:「相公,在下此來,並非是為私事,卻是為公事。」

  王安石不動聲色的應了一聲:「哦,不知石大人有何指教?」

  石越正色說道:「在下是希望相公能以國家為重,早日回中書視事。」他和王安石私交一般,乾脆開門見山,王安石反而會更容易接受一些。

  王安石低頭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石越察顏觀色,便知王安石顯然已經不如之前那麼堅定,便用言辭說道:「在下曾讀相公《本朝百年無事劄子》,不僅知『大有為之時,正在今日』,也由此知道相公應是大有為之人,奈何此刻大功未遂,百廢待舉,相公就欲求去?這是石某當初無知人之明嗎?」

  王安石眉毛一跳,淡淡一笑,道:「石大人不必用激將之法,石大人既然讀過敝人的劄子,可記得其中有一句話『君子非不見貴,然小人亦得廁其間』?王某求去,不過就是為了這一句話罷了。」他這句話的意思卻連著石越都一起罵為小人了。

  石越沒有想到他會這樣不留情面,略一沉吟,就知道對王安石這種人,如果自己委屈求全,反而會被他看不起,何況傳出去,自己在政治上也無法立足。因此乾脆拿定主意,要和王安石好好辯論一番。當下哈哈大笑。

  王安石慍道:「你笑什麼?」

  石越笑道:「我是笑相公剛才這句話。三代之事不去提它,在下敢問相公,自有史料記載以來,歷朝歷代,哪一代不是君子小人同列於朝?恕在下讀書不多,卻未曾聽說某一朝之臣盡是君子的。況且若君子小人同列於朝,則大丈夫當激昂正氣,以匡正朝綱為己任,沒聽說可以袖手而去的。」

  「那也未必然。多少隱士退而獨善其身,史不絕書。」

  石越冷笑數聲,說道:「隱士不是儒者,儒者當知其不可而為之,是不應當回避危險的。況且當今天子是聖明之君,與相公有知遇之恩,更不可以常理論之。」

  王安石一時語塞,憤憤的哼了一聲。

  石越卻不去理他,繼續說道:「何況以在下之見,那些和相公意見不合的人,未必便是小人;那些表面上和相公觀點一致的人,也未必就是君子。」

  王安石終於按捺不住,冷笑道:「想不到石子明見識亦不過如此。但顧一己之私利,不知國家大局之重要,以私害公,沮喪朝廷法令的人,不是小人是什麼?」

  石越注視王安石,問道:「敢問相公,司馬君實與相公意見不合,他可曾是個小人?相公又能保證支持新法的人中沒有人是因為自己的私利而支持的?政見不同,本是常事,聖人亦說君子和而不同,可知君子也可以有不同的意見。以在下的見識,則認為只要利於國家與百姓的,就是君子,心中本意是為國家和百姓著想的,就是君子。若以為除自己之外,別人都是錯誤的,別人都是小人,在下不覺得這種想法是正確的。」

  王安石聽石越侃侃而談,幾乎被他說動。但旋即冷笑道:「石子明真是能言善辯,難道新法便是不利於國家與百姓嗎?難道王某心中的本意便不是為了國家與百姓著想嗎?」

  石越淡淡一笑,誠懇的說道:「在下卻是相信相公是為了國家與百姓著想的。所以在下看來,相公自然是君子。」

  王安石聽到這話,面色稍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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