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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石越又說道:「但是,這並不是說因為相公是為了國家與百姓著想,所以凡是與相公意見不合的人便不是為了國家與百姓著想。所以在下也認為司馬君實、範純仁一樣是君子。」

  王安石心裡自然也知道二人是君子。

  「同樣,新法是不是利於國家與百姓,在下以為應當具體事情具體分析,不可以簡單的下結論。縱然新法的本意是好的,在執行之中卻未必不會有弊病出現,由此而面對別人的批評,在下以為正確的態度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不斷的修改與完善,才能讓新法做到真正的有利於國家與百姓。」

  「書生之見!」王安石毫不客氣的斥道。

  石越也不生氣,笑道:「不錯,在下的確只是一介書生,見識不如相公廣博。但是在下敢問相公,新法在歷史上,可有過現存的例子可以學習?」

  王安石警惕的看了石越一眼,顯然擔心這是個圈套,小心的回道:「雖然無具體的事例,但是卻合乎聖人與祖宗法制的精神。」

  石越意味深長的一笑,知道王安石擔心什麼,也不說破。他見王安石如此在乎新法的法理正義,就更加確定王安石已無去意。當下說道:「既無具體的事例,相公如何可以保證新法的每一條都是完美無缺的?」

  王安石辯道:「小的不足無損於法令本身。何況所頒行的新法,大都是試行於一縣一軍一州一府,卓有成效,又在中書經過仔細的討論,且有提舉官監督執行。整個過程相當的周詳與細緻,便有弊端,也可以及時發現。」

  「真是不可救藥的鴕鳥主義!」石越在心裡歎道,「明明新法有許多弊端,卻偏偏不肯承認。」口裡卻說道:「相公,當新法在一州一府卓有成效之時,也許只是因為那一州一府的地方官非常出色的原因呢?僅僅憑一些沒有多少實際政務經驗的提舉官,又如何可以保證天下的州府地方官都能執行得好呢?何況執行中的弊端,豈是在中書討論便能發現的?新法在執行過程中產生了弊端,而受到批評與指責,難道不是正常的嗎?畢竟批評者沒有義務要全面瞭解新法的內容,他們只需要看到了弊端就足夠了。如何正確面對這些批評,難道不是相公您的責任嗎?」

  王安石不屑的說道:「又是盲人摸象這種老調重彈。」

  石越知道再辯論下去已是多餘,便把話收住,說道:「在下說了這許多話,是想告訴相公,批評新法的人未必就是反對新法,和相公政見不同的人未必就不是為國家著想,而批評者偶爾做出一些激烈的舉動,執政能夠有寬容的態度來接受與對待,會有一個更好的結果。如果雙方都負氣而為,那麼石某擔心總有一天朝廷會陷入唐代牛李黨爭那樣的局面,相公與在下,都會是大宋的千古罪人。」

  王安石見石越神色頗為誠懇,心中也不由一動。他知道石越是在暗示他並不反對新法,白水潭的學生也未必就是反對新法。只不過後面的話,卻顯得有點危言聳聽了,王安石還是不能理解,如果縱容反對者的存在,朝廷怎麼可能果斷的推行新法?但他也不便拒絕石越的善意,便抱拳道:「王某受教了。」

  石越又非常懇切的說道:「不敢。在下是衷心希望相公能早日回中書視事,政務亂成一團,非國家之福,況且西北又在用兵。相公如果久不視事,後果不堪設想。」

  王安石顯然也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默然良久,忽然歎了口氣,注視著石越的眼睛,問道:「石大人,王某想知道你為什麼希望我回中書視事?」

  石越坦然正視王安石,微微笑道:「因為在下認為相公是個真正為國家著想的人。」

  王安石看了半晌,終究是不能明白石越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石越微笑著注視王安石,認為時機已到,忽然站起來,走到南面,高聲說道:「有聖旨!」

  石越志得意滿的從王府走了出來,一面上馬一面小聲哼起了在當時人聽來怪聲怪調的流行歌曲。他絕對不敢大聲哼唱,所謂「音樂」這種東西,也並非是不受時間與空間的影響的,在他聽來相當不錯的旋律,當他試著唱給桑充國、桑梓兒聽後,二人馬上就皺起了眉毛,問道:「哪裡學來這麼難聽的曲子?」倒是越劇和黃梅戲的調子,他們似乎更能接受一些,不過那種東西,石越所知實在有限。

  名滿天下的石子明騎著馬剛出董太師巷,就被一個人迎面攔住了,那人猛的沖出來,差點把石越從受驚的馬背上摔下來。石越半滾著下了馬,正要發作,待定睛看清對方的模樣,卻忽然就沒有了脾氣。

  這明顯是個女扮男裝的女孩子。雖然宋代的男人有不少長得比較秀氣,而且有一些年輕人喜歡做塗粉畫妝這種噁心的事情——由此讓宋代的女孩扮男人更加容易,但是對石越這樣經常和女孩子打交道的現代人來說,女扮男裝這種事情對於他來說是無效的。

  不過看到這種小說中的情節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自己還身處宋代這樣的時空,石越不能不產生幾分戲劇感。

  「這位小哥有什麼事嗎?」石越忍住笑問道,這個女孩子談不上漂亮,不過倒很難得的有幾分豪氣。

  自己的身份沒有被石越認出來,顯然給了女孩極大的信心。她粗著嗓子說道:「實在是失禮,我家公子想請公子上樓一敘。」說著指了指旁邊的醉仙樓。

  石越不由一怔,他身份日漸尊榮,一句話就讓他巴巴的去找別人,這種事情是越來越少見了。不過看著眼前這個女扮男裝的女孩,石越不由不對她家公子產生了相當的好奇心。當時的風氣,女孩子雖然不如後世壓制得那麼嚴,但是畢竟也不是可以隨便抛頭露面的,像桑梓兒就基本上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當下微笑著點了點頭,「那就有勞小哥帶路。」

  女孩子靦腆的把石越引到醉仙樓樓上的一個雅座,裡面早就坐了一個白袍年青人,見石越進來,那人連忙站起來,恭身施了一禮,道:「冒昧邀請公子,還望恕罪。」聲音清脆無比,顯然也是個女子。

  石越肚子裡暗笑,打量著對面這個女子,見她十五六歲年紀,皮膚略黑,但是五官卻長得挺精緻,柳眉輕畫,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有著這個時代難得一見的神采。石越來到宋朝這麼久,認識的女子卻不多。楚雲兒是朵溫柔似水的解語花,桑梓兒則天真純良,似雪蓮花,但對面這個女孩,在那略顯調皮大膽的眼神之外,更有幾分咄咄逼人的氣勢,雖然以容貌而論,在這時代她不僅比不上楚雲兒、桑梓兒,甚至可能連美女都稱不上,但那種神態中流露出來的自信,卻遠非楚雲兒和桑梓兒可比。石越現在早已知道北宋女子纏腳之風不盛,只有一些歌妓和大戶人家的千金為了趕時髦而纏腳,從這個女孩的站姿來看,顯然是一雙天足,當下更平添幾分好感。

  那個女子見石越盯著自己上上下下打量半天,不由略帶譏諷的笑道:「怎麼,這位公子,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石越呶呶嘴笑道:「一時沒見過男子長得這麼秀麗的,連帶著書僮都是十二分的清秀,故此走神。失禮了,敢問公子尊姓大名,請在下來有何指教?」

  那個女子知道石越有點懷疑自己了,臉上微微一紅,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露出馬腳了,只好裝糊塗,抱拳說道:「在下王方,草字正之,剛才在樓上見公子神貌不凡,故冒昧相邀,還望恕罪。不敢請教公子尊姓大名?」

  石越笑道:「原來是王兄,在下石越,草字子明。」

  王方似乎吃了一驚,問道:「可是寫《論語正義》,草創白水潭學院,今上親賜進士及第的石子明?」

  石越淡淡一笑,對方吃驚的神色明顯是裝出來的,這可瞞不過他。和朝中的政客們打了一兩年的交道,家裡還有潘照臨這樣的謀士天天見面,他察顏觀色的本事可是突飛猛進。

  「不敢,正是區區。」

  王方喜道:「久欲一晤,不料在此邂逅。」

  石越隨口答道:「那真是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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