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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此時司馬夢求接過此弓,不由贊了一聲:「好弓!」

  弓是好弓,箭自然不會是壞箭,金箭筒內二十支箭,全是雕翎箭。

  司馬夢求也不說話,走出亭來,就在曲橋之上,搭箭上弦,嗖嗖三箭,只聽弓弦響過,池墉那邊的三枝柳條,掉在水池之中。而箭勢並不稍減,一直釘到花園的圍牆之上。眾人一齊起身,憑欄而立,誇了一聲好,侍劍更是興奮得小臉都紅了。

  司馬夢求微微一笑,手中卻不停留,接連二十箭發出,二十枝雕翎箭在雪白的圍牆上,竟是釘出一個隸書「石」字來。這手箭法,連李丁文也要點頭稱讚。

  石越擊掌笑道:「司馬純父,果然神技。」

  司馬夢求拱了拱手,謙道:「雕蟲小技,讓石大人見笑了。」說著就要把弓還給石越。

  石越擺了擺手,卻不去接,「所謂紅粉送佳人,寶劍贈英雄。這張弓放到我這裡,白白蒙塵,不如就送給純父,明天我再讓人去在箭上刻上純父的名字,純父不要推辭才好。」

  司馬夢求心裡也是很喜歡這張弓,而且他其實也是豪俠之人,當下恭身笑道:「如此學生愧領了。」

  石越微微一笑,走到侍劍身邊,接過他手中的檀木盒,再走到司馬夢求前面,笑道:「這裡有件東西,還請純父鑒賞鑒賞。」

  眾人見石越如果慎重地拿出一樣東西,知道必非凡品,不由一起圍了上來。司馬夢求卻抽空偷偷瞄了李丁文一眼,見他眼睛眯成一條縫,嘴角微露笑容,顯是早知裡面是什麼東西了。當下接過這個三尺長半尺寬的檀木盒,右手輕輕一扣,把蓋子打開了。

  眾人一齊把頭湊過去,只見裡面靜靜地躺著一把古劍,劍鞘和劍柄,皆是黑色,上面刻有簡單的花紋,在劍鞘之上,有一句隸書詩:「肝膽一古劍,波濤兩浮萍」。宋人文章獨推韓愈,司馬夢求等人自然知道這是韓愈的名句,用來形容朋友之間的赤誠相待。石越這時候拿出這麼一把劍來,背後深意,不言可知。

  司馬夢求拿起劍來,只覺觸手生寒,便知這把劍的確是一把寶劍。他把盒子交加一個家丁,右手握劍,左手抓鞘,刷的一聲,把劍拔出半截,便見寒光四溢。他觀摩良久,自問見識並不淺薄,卻不知道這把劍的名字。當下便直言道:「學生孤陋寡聞,竟不知此劍來歷。」

  李丁文笑道:「這柄寶劍,是有人高價從杭州購得,送與公子。蘇子瞻大人、公子與在下,皆是不識。劍上並無題款,唯鞘上有韓文公詩一句而已。」

  範翔伸著脖子看了一回,他本是個儒生,自然是不識的,不過他生性機敏,轉了轉眼珠笑道:「何言中路遭棄捐,零落飄淪古獄邊?雖複塵埋無所用,猶能夜夜氣沖天——這柄劍雖由昆吾之鐵煉成,卻必是零落飄淪已久,竟至于沒沒無名,要待石大人方能識它,可見也是機緣巧合。此劍之前輾轉於俗人之手,自然無名,然寶劍入英雄手,日後必當顯名於世。學生以為不如就由石大人給此劍起個名字,也好別讓它埋沒了。」

  他一番話語帶雙關,以寶劍暗喻司馬夢求,還輕輕易易拍了石越的馬屁一下,便連李丁文也暗贊他的機智。果然,石越雖然不喜歡別人拍馬屁,但是如範翔這般恰到好處的,只怕是聖人再世亦不能拒,何況石越一凡人,便聽他笑道:「仲麟說這寶劍蒙塵已久,只怕也是事實,否則以蘇子瞻大人那般高才,豈能有不識出處之理?方才仲麟用了郭震的詩句,我就從這詩來名之,稱這柄劍為『昆吾劍』,如何?」

  石越都把名字說了出來,別人又怎麼會說不好?這世間也不會有這般不識趣之人,除非是武狀元康大同的表弟吳安國在此,那必定是鼻子一哼,滿臉不屑。

  石越見眾人都說不錯,又笑道:「仲麟方才說寶劍入英雄手,方能顯名於世。這句話深得我心,在坐並無習武之人,文武全材,當數純父,我就把這昆吾劍贈予純父,料純父定不會讓它埋沒。」

  他這話一說出來,除了李丁文,眾人都是吃了一驚。這柄寶劍,雖然無名,卻必是名貴之物,竟然就此相贈。不過眾人都是聰明之人,石越之意,已經非常明顯。

  司馬夢求輕撫昆吾劍,慨然說道:「大丈夫在世,能得一知已足矣。學生定然不負大人之望,絕不讓此劍蒙羞。」

  說完拔劍出鞘,白衣晃動,劍光閃閃,竟是在曲橋之上舞起劍來。只見他出劍之時,有如雷霆之怒,收劍之時,卻似江海澄光,白衣寒光,滾滾翻動,看得眾人都癡了。舞得興起處,突然將寶劍擲上雲宵,高達數十丈,而司馬夢求手執劍鞘,準確的把電閃一樣的寶劍接入鞘中。

  李丁文看著此景,不知怎的,心中忽有慷慨高歌之意,情不自禁的拍欄歌道:「昔聞班家子,筆硯忽然投。一朝撫長劍,萬里入荒陬……」

  這本是唐人的一首長詩中的幾句,李丁文心有所感,此時唱來,慷慨豪邁之意,動人心魄,眾人對這首詩都不陌生,此時亦克制不住心中的情緒,一齊跟著拍子,慨然歌道:「……豈不服艱險,只思清國讎。山川去何歲,霜露幾逢秋。玉塞已遐廓,鐵關方阻修……」

  當讀完「卒使功名建,長封萬里侯」之時,便是連似懂非懂的侍劍,也心情澎湃不已。眾人都在想像著自己就如那把昆吾劍,此時雖然默默無名,但日後建功立業,雖有艱難險阻,而必定終於能顯名當世、流芳青史……

  也是自此夜之後,司馬夢求與陳良一起進入石越的幕府,而吳從龍與範翔,亦成為「石党」的中堅。

  在白水潭學院第一屆技藝大賽成功結束後不久,石越成為禮部試考官之一的任命終於正式下達,忙忙碌碌的日子,再次開始,田烈武雖然是唐康與侍劍的教練,經常出入石越賜邸,也很難見到他幾面。讓他吃驚的是司馬夢求竟然是石越府上的幕僚——這件事他很久很久沒有想通,軍器監案他越來越覺得糊塗,直到他最終決定不去想這件事情。唐康與侍劍都是聰明伶俐,而石府上上下下,完全沒有一點大官家裡人的架子,這一切,讓田烈武感得很舒服,他並不想自尋煩惱。

  而且在石府還有一個好處,就是石府的書很多,無論是李先生,還是司馬先生,或者陳先生,都很願意借書給他看。田烈武粗識文字,他並不是想看那些精深的古文,而是喜歡看兵書。當時石越自己是直秘閣,宮廷藏書他多能見到,而白水潭學院又在進行一個圖書館工程,李丁文經常去白水潭那邊借書,這個又影響到司馬夢求。當時大宋有一套兵書集,叫《武經七書》,田烈武是可以從李丁文或者司馬夢求手中借到,甚至侍劍和唐康也可以幫他,他有不懂的地方,碰上李丁文或司馬夢求閒暇,還會給他講解一二,但是還有一套《武經總要》他卻看不到,甚至不知道有這書的存在——這是大宋的管制書籍,不是當官的,絕對看不到,當然李丁文和司馬夢求是特例。

  不過對於田烈武來說,他已經很滿足了,因為有一次石大人還告訴他,明年六月的武舉,如果他願意參加,石大人可以找個大官一起保薦他——這是田烈武以前不敢想像的夢想,大宋的武舉,需要兩個高官保薦才能有入試的資格,如田烈武這樣的人,以前哪裡敢奢望?就是為了武舉,田烈武才決定努力讀兵書,這是考試項目之一。

  這一天的下午,田烈武帶著唐康在院子裡練了一會箭術,就見石越鐵著臉穿過院子,走回書房,不久就聽到書房裡傳出瓷器砸壞的聲音——田烈武的聽力,實在是太好了一點。

  「公子,怎麼了?」李丁文也從來沒有見過石越這麼生氣過。

  「呂惠卿這些人太過份了,這次就算是正面交鋒,我也不會善罷干休!」石越恨恨的說道。

  李丁文和司馬夢求、陳良都是滿頭霧水。

  侍劍小心的端過一杯茶,石越從離開禮部上馬車開始,就沒有好臉色,還有一個同樣的臉色的,是副宰相馮京。

  石越接過來,喝了一口茶,方說道:「成績已經出來,是糊名改的,皇上恩旨,這次進士、明經共取士五百九十六人。本來按議定,擬定的進士及第三人中,省元是白水潭院貢生佘中,而另兩人雖然不是院貢生,但有一個也是白水潭的學生。另外進士出身的白水潭學院學生共六十五名,其中院貢生三十人,同進士出身白水潭學生共四十三名,其中院貢生十二人,另外明經科還有二十一人。白水潭學院的學生這次一共考中進士科的有一百一十名,明經科二十一人,占了總人數的六分之一還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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