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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大哥,這件事情,你卻是想岔了,我敢打賭斷沒有人會去害桑公子。」王倩星眸流轉,開玩笑似的說道。

  「哦,願聞其詳。」

  「其實原因很簡單,其一,現今朝廷之上,舊黨正想盡全力攻擊父親,而支持變法的大臣們,則不免都想保住父親的相位,在這個時候,沒有人會願意節外生枝,去攻擊桑公子,平白無辜把桑公子背後的石越推到敵人那一邊去;其二,如今二十萬災民聚集京師,桑公子救濟災民,讓災民們感恩戴德,如果攻擊桑公子,必然招致眾怒,朝廷為了穩定民心,只怕就要拿此人之頭來安撫百姓了;其三,大哥你小看了白水潭背後的力量,當今朝廷的公卿,有幾個人家裡沒有子弟在白水潭上學?有幾個人沒有去白水潭講過課?陷害桑公子,不吝于同時得罪天下所有的讀書人,如今白水潭可以說是羽翼漸成,無論是誰,都應當知道白水潭可倚之為援而不可圖。」王倩站起來,侃侃而談。

  王雱聽到這番話,驚訝的張開了嘴,半晌才歎道:「妹子,可惜你不是男兒之身,否則你一定能勝過石越。」

  王倩見自己這個哥哥,時時刻刻都忘不了石越,心裡也不由嘆惜,她搖搖頭,說道:「石越或許了不起,不過未必是真英雄。我雖然在閨閣之中,但也聽說過他不少行事,總覺得他少了那種雖萬千人吾往矣的決然。」

  王雱聽到這話卻是甚為順耳,不禁笑道:「若說那種義無反顧的決然氣慨,當今天下,也就是父親一個人有。縱然天下人都不能理解,但是父親卻是從沒有退縮妥協的。」

  王倩略帶自豪的點了點頭,不過她的心中,卻是在想:「有這種決然氣慨的男子,未必只有爹爹。」

  王旁並不知道這個時候他哥哥和妹妹在談論著什麼,在王家眾兄弟姐妹之中,他是屬於較簡單的一個人。

  此時開封府,除了官府設的粥場之外,影響最大的,就是設在白水潭學院和大相國寺的粥場了。而一般的災民,更願意去白水潭學院。原因其實較簡單,因為伴隨著災荒而來的,不僅僅只有饑餓,還有疾病,在白水潭,學生們會相對比較認真的照顧病人,畢竟很多師生都同時粗通醫術。因此白水潭一地,聚集的災民,幾乎有兩萬多人,占到汴京災民的十分之一,學生們大都忙忙碌碌,白水潭附近的居民也往往主動前來幫忙,不過除了學生之外,像王旁這樣願意來幫忙的官宦子弟,卻並不是太多。

  王旁並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他覺得在這裡幫助那些災民很有滿足感。但也不是沒有委屈的時候,有一次,幾個災民知道他是王安石的公子後,竟然撲通跪下,哭著求他:「公子,您回去求求丞相,不要變法了!不變法,老天爺就不會怪罪了——」他當時就滿臉通紅,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幸好晏幾道過來,把那些災民拉開。以後他再也不敢輕易讓人知道他是王安石的幼子了——這是他第一次要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他一直以來,都為自己的父親感到自豪。

  不僅僅是災民,有些學生,甚至連那個鄭俠,都會用異樣的眼睛看著他。這些讀書人自然不會象那樣災民一樣跪下來哭著哀求,但是他們會用眼神和神態來表示他們的意見,有些時候,這更讓王旁受不了。

  「仁者之心!」這是桑充國與程顥提出來的口號,他能夠清楚的記得那一天,桑充國滿含著眼淚,要求白水潭的學生們有一顆「仁者之心」,去主動幫助那些受災的百姓:

  「我們不應當把責任推給朝廷,不要去問官府做了什麼,他們會對皇上負責,會對社稷江山負責!但我們也要有自己的責任!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讀聖人之書,要有聖人之心,我們白水潭的學生,要對自己的良知負責!」

  在那一刻,王旁覺得桑充國真的很了不起,難怪有人把他和石越,並稱之為「雙璧」。他曾經聽到過程顥對桑充國的評價:「敢於有為!」

  「小心點兒,老丈。」王旁把一碗粥遞給一個顫微微的老人,暫時收回自己的胡思亂想。

  那個老頭掙扎著想要起來給他叩頭,「折福呀,折福呀,讓這些天上的文曲星來送東西給自己吃。」旁邊有人喃喃說道。

  王旁心裡有點想笑,手上卻連忙制止那個老人,輕聲說道:「老丈,不用起身,坐下喝吧。等會兒我過來拿碗。」說完便站起身來走開,憑經驗知道,如果他不走開,這個老人是非要叩完頭才敢吃的,對讀書人的敬畏,在老百姓心中根深蒂固得超出人的想像。

  因為所有的碗筷,桑充國下了死命令,都要用沸水煮過才可以再用,他便準備去另一個地方收碗筷,不料剛剛走了幾步,立時看到桑充國和晏幾道連袂而來,桑充國顯是幾天沒有睡了,眼窩深陷,急勿勿向這邊走來,身後跟著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女孩,怯生生的,卻又一步不離桑充國左右。

  「長卿、小山。」

  「是三郎呀。」桑充國笑道。

  「你們這是去哪裡?走得這麼急。」王旁有點奇怪,桑充國倒也罷了,晏幾道實在不是個急性子的人。

  桑充國和晏幾道對望一眼,苦笑著搖搖頭,晏幾道從袖子中抽出三份報紙,遞給王旁。

  王旁心裡更是奇怪,他每天都過來幫忙照看災民,已經幾天沒有看報紙了,這時候伸手欲接,卻發現手上沾滿了米漿,不由不好意思的笑著伸出手掌,在二人面前晃了晃。

  桑充國和晏幾道不由哈哈大笑,二人也學他的樣子,伸出手掌來晃了晃,這些公子們平日裡白淨如玉的手掌,竟也是沾滿的米漿之類的東西,王旁再看二人的袍子,更全是湯水的漬跡,也不禁哈哈大笑。心裡更不顧忌,用沾滿米漿的手打開報紙,原來是《新義報》、《西京評論》、《諫聞報》各一份。

  他略略一看,便知道又是那些互相攻訐的把戲,只不過這一次是《西京評論》和《諫聞報》細數王安石執政以來的天災異象,把這一次天災的責任,全部推到王安石身上,只需罷王安石、廢新法,那麼一些問題便迎刃而解,《諫聞報》更是強烈呼籲召韓琦、富弼、文彥博、司馬光回朝。而《新義報》又免不了對此冷嘲熱諷一番,嘴仗打得不亦樂乎。

  王旁撇撇嘴,冷笑道:「滿篇罵來罵去,沒有半句提到怎麼樣救災的。」

  桑充國苦笑道:「災民每天都在增加,朝廷再不想辦法,遲早會出大事。」

  「可這有什麼辦法呢?長卿你也已經盡力了。」王旁毫無實質的安慰著,不過站在他的立場,的確認為桑充國做到這個份上,已經很了不起了。

  「長卿和程院長商議了一下,《汴京新聞》也要表個態。我和長卿現在回報館寫評論。」晏幾道苦笑著解釋,他其實更無主張,不過以他的性格,桑充國既然是他的朋友,做的事情又是對的,他也就沒什麼選擇了。

  趙頊無力的坐在龍椅上,失神的望著門外的天空。

  今天早上給太皇太后、皇太后請安時,兩宮太后突然哭了起來,原來是蜀國公主進來請安,不小心告訴兩宮太后現在京師的流民聚集,黃河以北地區的災情愈來愈嚴重了。

  「官家,當初祖宗托夢,沒有採信,已是大錯。而哀家也聽說自古以來,上天降災,必是政事有不對的地方,如今之事,除了新法,又有什麼?何況百姓流離失所,一半也有新法刻剝百姓的原因呀!官家,你就廢了新法吧!」

  「官家,新法已經搞得天怒人怨。如今災民聚集京師,百姓們都認為是新法的過錯,萬一有人挑唆,以清君側為名,激起大變,那該如何是好?不如先罷了王安石,給他一個大郡做地方官,安撫百姓要緊呀!」

  「官家,為了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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