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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你說什麼?!」 王雱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死死的抓住謝景溫,厲聲說道:「父親找蘇子由替妹子向桑家提親?」

  謝景溫被王雱嚇了一跳,王安石罷相的消息,也不過讓王雱稍微咳了兩下,淡淡的說了一句:「退一邊看看,也未必是壞事。」便罷了。他妹妹的親事,竟然把他緊張成這樣。謝景溫連忙溫聲說道:「元澤,你先不要激動。」一邊輕輕掰開王雱的雙手,扶他慢慢躺下,這才繼續說道:「平心而論,這是一樁好婚事。」

  「好婚事?!」王雱冷笑道,「不行!桑家是商人之家,桑充國的父親還是個商人,女兒嫁給石越,那已經是石越不長眼,兒子還想娶宰相之女?桑家之貴,便是王侯之家,也不過如此了,哪有這等便宜事?」

  謝景溫笑道:「元澤,你想偏了。桑充國也是個讀書人,白水潭學院的山長,《汴京新聞》的社長,眼下大宋也就是他能配得上令妹了,相公的眼光,你我皆不及呀。」

  「父親那是鬼迷心竅,要不然不會推薦福建子進政事堂。」 王雱卻一點也不賣賬。

  謝景溫微微搖頭,笑道:「元澤,這次福建子進政事堂,可以說是得意忘形。他兩個兄弟神氣得尾巴都翹上天了,那個陳元鳳也人模狗樣的,嘿嘿……若依我的淺見,福建子是一屁股坐上了火坑而不自知。」

  王雱輕咳幾聲,不解的望著謝景溫,說道:「如今父親罷相,政事堂韓、馮、王三人,論舌辯機智,引經據典,都不如福建子,加上皇上信任,怎麼說是坐上了火坑?」

  「元澤,你是沒有見到曾布和蔡確的神態。」謝景溫冷笑道,「如今一相三參,韓、馮、王哪個心裡會服福建子?相公在位之時,這幾位對相公還有幾分敬畏,韓絳與相爺交好,馮京與相公是同年進士,王珪靠的就是資歷老,也畢竟要服于相公的盛名,可福建子又憑什麼讓他們服氣?」

  王雱垂首想了一下,也不禁笑道:「倒是有理。福建子這一進政事堂,等於是把天下的怨望聚於一身,我倒要看看他怎麼去長袖善舞。哈哈……」

  謝景溫也陪著乾笑幾聲,這才說道:「所以說,相公雖然罷相,但是未必卻沒有複出的機會,只要元澤你養好身體,幫助相公振作起精神來。元澤你沒有看報紙,不知道端詳,這次桑充國可很是為相公說了公道話,反倒是《新義報》的人,自你病後,便屍餐素位,不知所謂,相公馬上要去金陵,呂惠卿必然在《新義報》安插自己的人,日後是很難指望得上了。」

  王雱已猜到謝景溫要說什麼了,他心中不喜,便皺了眉,冷冷的問道:「你的意思是?」

  謝景溫說得得意,全然沒有注意王雱的神態,見他相問,立刻不假思索的嘻笑道:「現在籠絡住桑充國,日後必是一大助力!」

  王雱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盯著謝景溫,冷冰冰的說道:「你的意思,是把我妹子當工具?」

  謝景溫這才發覺王雱語氣不對,忙不迭的解釋:「元澤,你別誤會,我沒有那個意思。」

  王雱狠狠的盯了謝景溫幾眼,寒聲說道:「我們王家,不需要女人做工具!我父親也不會有那種想法。」

  「是,是。」謝景溫陪著笑臉答應著,心裡卻不怎麼相信。

  與謝景溫有著類似想法的人,不在少數。

  呂府的夜晚,燈火通明,笙歌不絕。呂惠卿身穿上好的湖絲道袍,與鄧綰、陳元鳳等幾個親信圍坐在後院水上涼亭中,每人面前,都放著一隻口大底深、黑色潤澤的兔毫盞。呂惠卿將御賜的龍鳳茶團輕輕的碾成細末,然後取一點香料,一道放入盞中。這龍風茶團,在茶芽采回後,要先浸泡水中,挑選勻整芽葉進行蒸青,蒸後又用冷水清洗,然後小榨去水,大榨去茶汁,去汁後放在瓦盆內兌水研細,再放入龍鳳模壓餅、烘乾,前後經六道工藝方能製成,又是皇帝珍品,非巨宦顯貴之家,絕對用不上的。因此陳元鳳等人,都是瞪大了雙眼,來欣賞呂惠卿的茶藝。

  呂惠卿略一伸手,旁邊侍立的侍女連忙將一個小小的銅壺遞過來,呂惠卿接過銅壺,微挽長袖,站起身來,向盞內倒入少量沸水,將茶末與香料調勻。一陣濃洌的茶香頓時撲鼻而來,陳元鳳與鄧綰都不禁閉目深吸一口,讚歎的點了點頭。這才睜開眼睛,欣賞分茶藝術的最高潮,只見呂惠卿左手執壺,右手拿著一個似小勺的茶籠,一邊量茶注水,一邊用茶籠擊拂,茶葉的泡沫隨之出現各種各樣的顏色和起伏,呂惠卿一面變動手法,那湯紋水脈時而如花草,時而如飛禽,時而似走獸,時而類遊魚……所有幻象須臾即滅,卻又層出不窮,當真是如夢如幻,如詩如畫!

  陳元鳳等人不禁大聲擊掌叫好。當時人們上至天子,下至販夫走卒,無不喜歡鬥茶,也就是分茶。呂惠卿本就是其中的高手,但是因為皇帝趙頊對這種犬馬聲色之事,總是刻意避而遠之,因此呂惠卿也極少人前賣弄。今日之事,可以說難得一見。

  呂惠卿見眾人叫好,微微一笑,淡淡的說道:「天下之事,理歸於一。人生與鬥茶,也是一樣的,當真是如夢如幻,一個繁華去了,另一個繁華來了,替代無窮,大家所鬥的,所爭的,便是那片刻繁華時間的長短。」

  陳元鳳與鄧綰不由一怔,不料呂惠卿在此志得意滿之時,竟然發出如此感歎。

  呂惠卿一面輕輕擊拂茶水,一面又歎道:「你看這幻象,若以這茶比作人事,那麼它們當以為是久了,可在我們看來,卻不過一瞬之間,停得再久,也是一瞬,停得再短,也不過一瞬,以茶及人,真感覺一切爭鬥,毫無意義。」

  陳元鳳笑道:「老師志節清高,非我等俗人能及。」

  呂惠卿微微搖頭,對陳元鳳說道:「聽說王相公想把小女許給桑充國?」

  「應當不會錯了,是蘇子由親自說媒。」陳元鳳笑道。

  「蘇子由是四川人,桑家也是四川遷來了,蘇氏兄弟在蜀人中威望極高,王相公倒會選人。」呂惠卿漫不經意的笑道,「桑家答應了沒有?」

  陳元鳳略還嫉恨的說道:「桑家不過一個商人之家,宰相家下嫁,哪裡便有拒絕的道理?桑俞楚滿口答應了,雙方已經訂下婚約了。」

  「哦?」呂惠卿手下一點也不停頓,一邊擊拂一邊思量,過了一會,笑道:「如此說來,桑充國也並非僅僅是一個書生這麼簡單呀!」

  陳元鳳冷笑道:「桑充國無可無不可,是程顥極力勸說他答應。何況他父親既已應允,婚姻大事,雙親尚在,又豈容自己作主?」

  呂惠卿微微抬頭,望了陳元鳳一眼,應道:「原來如此,程顥這個老狐狸。」頓了一會,又笑道:「如此說來,桑家不經意間,就成為了大宋最顯赫的家族之一了。我的老師,可不簡單呀!」

  陳元鳳眼皮一跳,小心翼翼的問道:「老師是說,王安石是結桑充國為援?」

  「白水潭學院,《汴京新聞》,魏國公韓琦的義女,姑爺石越,桑家的財力,再加上王相公的女婿,桑家的力量,不知不覺,幾乎可以與河北韓家比肩了。韓家為本朝巨族,靠的是什麼?一是人材輩出,二是門生故吏,桑家遲早會走到這一步的。」呂惠卿放下茶籠,背著雙手,輕踱到涼亭邊上,冷笑道:「我的老師是害怕罷相之後,有什麼不測,預先埋下一隊伏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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