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古典文學 > 金聖嘆批評本水滸傳 | 上頁 下頁 |
| 第二十三回 王婆貪賄說風情 鄆哥不忿鬧茶肆(13) |
|
|
|
且說西門慶自在房裏,便斟酒來勸那婦人;卻把袖子在桌上一拂,把那雙箸拂落地下。也是緣法湊巧,那雙箸正落在婦人腳邊。西門慶連忙蹲身下去拾,只見那婦人尖尖的一雙小腳兒正翹在箸邊。西門慶且不拾箸,便去那婦人繡花鞋兒上捏一把。 那婦人便笑將起來,〔第三十八笑。○以上通計三十八笑字,至此笑字結穴。老子云:不笑不足以為道也。〕 西門慶便跪下道:「只是娘子作成小人!」 那婦人便把西門慶摟將起來。〔反書婦人摟起西門慶來,春秋筆法。○第十分光完滿具足。〕當時兩個就王婆房裏,脫衣解帶,無所不至。〔此時不知武二已到東京否,武大炊餅已賣無否,讀之一歎。〕 雲雨才罷,正欲各整衣襟,只見王婆推開房門入來!怒道:「你兩個做得好事!」〔虔婆此怒,卻出料外,文情真是波詭雲屬。〕〔眉批:王婆沖奸又作一篇小文讀。〕 西門慶和那婦人,都吃了一驚。那婆子便道:「好呀!好呀!我請你來做衣裳,不曾叫你來偷漢子!〔絕倒。〕武大得知,須連累我;不若我先去出首!」回身便走。〔真正奇文。〕 那婦人扯住裙兒道:「乾娘饒恕則個!」 西門慶道:「乾娘低聲!」 王婆笑道:〔笑字餘波。〕「若要我饒恕你們,都要依我一件!」 那婦人道:「休說一件,便是十件,奴也依!」〔豈知十件都已依過。〕 王婆道:「你從今日為始,瞞著武大,每日不要失約,負了大官人,我便罷休;若是一日不來,我便對你武大說。」〔絕倒。○正合下官之意。〕 那婦人道:「只依著乾娘便了。」 王婆又道:「西門大官人,你自不用老身多說,〔前婦人勾搭武二一篇大文,後便有武二起身分付哥嫂一篇小文。此西門勾搭婦人一篇大文,後亦有王婆入來分付姦夫淫婦一篇小文。耐庵胸中,其間架經營如此,胡能量其才之斗石也。○前武二分付武大云:你從明日為始,每日云云。今王婆分付婦人,亦云:你從今日為始,每日云云。前武二分付婦人云:你自不用武二多說。今王婆分付西門,亦云:你自不用老身多說。皆特特遙遙相引,不必盡照,不必盡不照,彼固不望後世有人能賞之也。〕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所許之物不可失信。你若負心,我也要對武大說!」〔一發絕倒。〕 西門慶道:「乾娘放心,並不失信。」 三人又吃幾杯酒,已是下午的時分。那婦人便起身道:「武大那廝將歸了,〔四字是何稱呼?〕奴自回去。」 便踅過後門歸家,〔後門四。〕先去下了簾子,〔簾子十四。〕武大恰好進門。〔不漏武大。〕 且說王婆看著西門慶道:「好手段麼?」 西門慶道:「端的虧了乾娘!我到家便取一錠銀送來與你;所許之物,豈敢昧心。」 王婆道:「『眼望旌節至,專等好消息;』不要叫老身『棺材出了討挽歌郎錢!』」 西門慶笑了去,〔笑字尚不歇。〕不在話下。 那婦人自當日為始,每日踅過王婆家裏來和西門慶做一處,恩情似漆,心意如膠。自古道,「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 不到半月之間,街坊鄰舍都知道了,只瞞著武大一個不知。〔斷章句。〕 *** 話分兩頭。且說本縣有個小的,年方十五六歲,本身姓喬,因為做軍在鄆州生養的,就取名叫做鄆哥,家中止有一個老爹。那小廝生得乖覺,〔此書每於絕大文字,偏有本事一字不相犯。如武松遇虎,李逵又遇虎;金蓮偷漢,巧雲又偷漢是也。乃偏於極小文字,偏沒本事使他不相犯。如林冲送配時,極以盧俊義迭配時;鄆哥尋西門,極似唐牛尋宋江是也。此非文叔真有小敵怯、大敵勇之異,蓋僧由畫龍,若更安鱗施爪,便將破壁飛去。天下十成之物,造化皆思忌之,彼固特特不欲十成,非世人之所知也。〕自來只靠縣前這許多酒店裏賣些時新果品,時常得西門慶齎發他些盤纏。其日,正尋得一籃兒雪梨,提著來繞街尋問西門慶。又有一等的多口人說道:「鄆哥,你若要尋他,我教你一處去尋。」 鄆哥道:「聒噪阿叔,叫我去尋得他見,賺得三五十錢養活老爹也好。」 那多口的道:「西門慶他如今刮上了賣炊餅的武大老婆,每日只在紫石街上王婆茶坊裏坐地,這早晚多定正在那裏。你小孩子家只顧撞入去不妨。」 那鄆哥得了這話,謝了阿叔指教。這小猴子提了籃兒,一直望紫石街走來,逕奔入茶坊裏去,卻好正見王婆坐在小凳兒上績緒。鄆哥把籃兒放下,看著王婆道:「乾娘,拜揖。」 那婆子問道:「鄆哥,你來這裏做甚麼?」 鄆哥道:「要尋大官人賺三五十錢養活老爹。」 婆子道:「甚麼大官人?」 鄆哥道:「乾娘情知是那個,便只是他那個。」〔妙舌。〕 婆子道:「便是大官人,也有個姓名。」 鄆哥道:「便是兩個字的。」〔妙舌。〕 婆子道:「甚麼兩個字的?」 鄆哥道:「乾娘只是要作耍我。我要和西門大官人說句話。」 望裏面便走。那婆子一把揪住,道:「小猴子!那裏去?人家屋裏,各有內外!」 鄆哥道:「我去房裏便尋出來。」 王婆道:「含鳥猢猻!我屋裏那得甚麼『西門大官人!』」鄆哥道:「不要獨自吃呵!也把些汁水與我呷一呷!我有甚麼不理會得!」 婆子便罵道:「你那小猢猻!理會得甚麼!」 鄆哥道:「你正是『馬蹄刀木杓裏切菜』,水泄不漏,半點兒也沒有落地!直要我說出來,只怕賣炊餅的哥哥發作!」 那婆子吃他這兩句道著他真病,心中大怒;喝道:「含鳥猢猻!也來老娘屋裏放屁辣臊!」 鄆哥道:「我是小猢猻,你是『馬泊六!』」〔妙舌。○只如作五字對。〕 那婆子揪住鄆哥,鑿上兩個栗暴。鄆哥叫道:「做甚麼便打我!」 婆子罵道:「賊猢猻!高做聲,大耳刮子打你出去!」 鄆哥道:「老咬蟲!沒事得便打我!」 這婆子一頭叉,一頭大栗暴鑿直打出街上去。雪梨籃兒也丟出去;那籃雪梨四分五落,滾了開去。〔不因此句,如何生出事來。〕這小猴子打那虔婆不過,一頭罵,一頭哭,一頭走,一頭街上拾梨兒,〔前半篇就兩個人寫出活畫來,後半篇就三個人寫出活畫來。此至末後,忽然又就一個人寫出活畫來。筆勢伸縮變化,我不能量其端倪所至。〕指著那王婆茶坊罵道:「老咬蟲!我教你不要慌!我不去說與他!——不做出來不信。」 提了籃兒,逕奔去尋這個人。正是從前做過事,沒興一齊來。直教: 掀翻狐兔窩中草,驚起鴛鴦沙上眠。 畢竟這鄆哥尋甚麼人,且聽下回分解。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