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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回 宋公明夜打曾頭市 盧俊義活捉史文恭(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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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聽得這話便與吳用商量。尚然未決,〔妙筆妙筆。寫宋江便有即便退軍之意,以見此來單為奪馬,更無餘志。〕忽有人來報道:「青州、凌州兩路有軍馬到來。」 宋江道:「那廝們知得,必然變卦。」〔變卦者,不肯還馬也,若果志在報仇,豈憂變卦哉!妙筆。〕暗傳下號令,就差關勝、單廷圭、魏定國去迎青州軍馬,〔好。○寫青州、凌州兩路救兵,只是借勢層跌,以表宋江意只在馬,未嘗肯為晁蓋報仇耳。不必又顯戰功,故只如此略略點去。〕花榮、馬麟、鄧飛去迎凌州軍馬。〔好〕暗地叫出鬱保四來,用好言撫恤他,十分恩義相待,說道:「你若肯建這場功勞,山寨裏也教你做個頭領。奪馬之仇,折箭為誓,一齊都罷。你若不從,曾頭市破在旦夕。任從你心。」 鬱保四聽言,情願投拜,從命帳下。吳用授計與鬱保四道:「你只做私逃還寨,與史文恭說道:『我和曾升去宋江寨中講和,打聽得真實了;如今宋江大意,只要賺這匹千里馬,實無心講和;若還與了他,必然翻變。如今聽得青州、凌州兩路救兵到了,十分心慌。正好乘勢用計,不可有誤。』〔即以己之瑕處作誘敵,妙妙。〕他若信從了,我自有處置。」 鬱保四領了言語,直到史文恭寨裏,把前事具說了一遍。史文恭領了鬱保四來見曾長官,備說宋江無心講和,可以乘勢劫他寨柵。曾長官道:「我那曾升尚在那裏,若還翻變,必然被他殺害。」 史文恭道:「打破他寨,好歹救了。今晚傳令與各寨,盡數都起,先劫宋江大寨;如斷去蛇首,眾賊無用,回來卻殺李逵等五人未遲。」 曾長官道:「教師可以善用良計。」 當下傳令與北寨蘇定,東寨曾魁,南寨曾密,一同劫寨。鬱保四卻閃來法華寺大寨內,看了李逵等五人,暗與時遷走透這個消息。 再說宋江同吳用說道:「未知此計若何?」 吳用道:「若是鬱保四不回,便是中俺之計。他若今晚來劫我寨,我等退伏兩邊,卻教魯智深、武松引步軍殺入他東寨,朱仝、雷橫引步軍殺入他西寨,卻令楊志、史進引馬軍截殺北寨:此名『番犬伏窩之計』,百發百中。」 〔劫寨之奇,此為第一。○名色亦奇絕。〕 當晚卻說史文恭帶了蘇定、曾密、曾魁盡數起發。是夜,月色朦朧,星辰昏暗。史文恭、蘇定當先,曾密、曾魁押後,馬摘鸞鈴,人披軟戰,盡都來到宋江總寨。只見寨門不關,寨內並無一人,又不見些動靜。情知中計,即便回身。急望本寨去時,只見曾頭市里鑼鳴炮響,卻是時遷爬去法華寺鐘樓上撞起鐘來;〔偏不寫放起火來,篩起鑼來;偏就法華寺三字,見景生情,撞起鐘來,妙妙。〕東西兩門,火炮齊響,喊聲大舉,正不知多少軍馬殺將入來。 卻說法華寺中,李逵、樊瑞、項充、李袞一齊發作,殺將出來。史文恭等急回到寨時,尋路不見。曾長官見寨中大鬧,又聽得梁山泊大軍兩路殺將入來,就在寨裏自縊而死。〔曾弄死。〕 曾密逕奔西寨,被朱仝一樸刀搠死。〔曾密死。〕曾魁要奔東寨時,亂軍中馬踏為泥。〔曾魁死。〕蘇定死命奔出北門,卻有無數陷坑,〔寫得便似出於意外,故妙。〕背後魯智深、武松趕殺將來,前逢楊志、史進,一時亂箭射死。〔蘇定死。○寫數人草草而死者,意只重史文恭一人也。〕後頭撞來的人馬都攧入陷坑中去,重重疊疊,陷死不知其數。 〔寫吳用不惟不遭陷坑之換,乃能反得陷坑之用,真不愧智多星矣。〕 且說史文恭得這千里馬行得快,〔出色寫馬妙。〕殺出西門,落荒而走。此時黑霧遮天,不分南北。〔為晁蓋陰魂作引。〕約行了二十餘里,不知何處,〔特書罡字,以見此處非史文恭必走之路,,而前文之冷調員外,為可醜可恨也。〕只聽得樹林背後,一聲鑼響,撞出四五百軍來。當先一將,手提杆棒,望馬腳便打。 〔宋江冷調員外,而史文恭又偏遇著,妙筆妙筆。○寫史文恭遇盧俊義,先暗寫一番,次明寫一番,皆極其搖曳也。〕 那匹馬是千里龍駒,見棒來時,從頭上跳過去了。〔出色寫馬,妙妙。○冷調員外者,斷不欲其得遇史文恭也;冷調之而又偏遇之,可謂奇絕;乃准予調之而又偏遇之,而又偏失之,而又重獲之,一發奇絕也。〕史文恭正走之間。只見陰雲冉冉,冷氣颼颼,黑霧漫漫,狂風颯颯,虛空之中,四邊都是晁蓋陰魂纏住。〔見晁蓋之實式憑于盧俊義也。〕史文恭再回舊路,〔殺出西門作一縱,頭上跳過再作一縱,然後以一句擒之,筆力奇矯之甚。〕卻撞著浪子燕青;〔出盧俊義,偏先出燕青,皆極其搖曳。〕又轉過玉麒麟盧俊義來,〔妙筆妙筆。○如此千曲百折,無非欲表宋江之奸惡也。〕喝一聲:「強賊!待走那裏去!」 腿股上只一樸刀搠下馬來,便把繩索綁了,解投曾頭市來。燕青牽了那匹千里龍駒,逕到大寨。〔不惟寫得仇是他家報,並寫得馬亦是他家得,妙妙。〕宋江看了,心中一喜一惱。〔一喜一惱,只是四字,更不分明,妙不可言。○不善讀史者,疏之曰:喜者喜盧員外建功,怒者怒史文恭仇人也。善讀史者,疏之曰:喜者喜玉獅子歸來,惱者惱玉麒麟有功也。〕先把曾升就本處斬首;〔曾升死。〕曾家一門老少盡數不留;抄擄到金銀財寶,米麥糧食,盡行裝載上車,回梁山泊給散各都頭領,犒賞三軍。 且說關勝領軍殺退青州軍馬,花榮領軍殺散凌州軍馬,都回來了。〔省。〕大小頭領不缺一個,已得了這匹千里龍駒「照照夜玉獅子馬」;〔看他一篇之中,大書特書只是為馬,以定宋江之罪也。〕其餘物件盡不必說。陷車內囚了史文恭,便收拾軍馬,回梁山泊來。所過州縣村坊並無侵擾。 回到山寨忠義堂上,都來參見晁蓋之靈。林冲請宋江傳令,〔古本有此林冲請三字,俗本無,兩本相去如此。〕教聖手書生簫讓作了祭文;令大小頭領,人人掛孝,個個舉哀;將史文恭剖腹剜心,享祭晁蓋。已罷。 〔晁蓋一生,武師實始終之,寫得妙妙。〕 宋江就忠義堂上與眾弟兄商議立梁山泊之主。〔晁蓋遺誓,明如畫石,今日之事,有何商議?商議者,明明不用電流錶多項式蓋遺誓也。自比以下皆宋江商議之辭,豈複以晁蓋為念哉!〕 吳用便道:「兄長為尊,盧員外為次。其餘眾弟兄,各依舊位。」 〔吳用便道四字,書法。〕 宋江道:「向者晁天王遺言:『但有人捉得史文恭者,不揀是誰,便為梁山泊之主。』今日,盧員外生擒此賊,赴山祭獻晁兄,報仇雪恨,正當為尊。不必多說。」 盧俊義道:「小弟德薄才,怎敢承當此位?若得居末,尚自過分。」 宋江道:「非宋某多謙,有三件不如員外處:〔何不一口到底,只奉天王遺令,而又別引他辭。〕第一件,宋江身材黑矮,員外堂堂一表,凜一軀,眾人無能得及。〔贊員外語,卻是挑眾人語。〕第二件,宋江出身小吏,犯罪在逃,感蒙眾兄弟不棄,暫居尊位;員外生於富貴之家,長有豪傑之譽,又非眾人所能得及。〔挑眾人語。〕第三件,宋江文不能安邦,武不能附眾,手無縛之力,身無寸箭之功;員外力敵萬人,通今博古,一發眾人無能得及。〔挑眾人語。○看他出說三件,卻偏不及為天王報仇也。宋江之奸惡無恥,一至於是乎!寫得妙妙。〕——員外有如此才德,正當為山寨之主。他時歸順朝廷,建功立業,官爵升遷,能使弟兄們盡生光彩。〔句句挑眾人語。〕宋江主張已定,休得推託。」 盧俊義拜於地下,說道:「兄長枉自多談;盧某寧死,實難從命。」 吳用又道:〔吳用又道,書法。〕「兄長為尊,盧員外為次,皆人所伏。兄長若如是再三推讓,恐冷了眾人之心。」 原來吳用已把眼視眾人,故出此語。〔寫兩人同惡共濟如鏡。〕只見黑旋風李逵大叫道:「我在江州,捨身拼命,跟將你來,眾人都饒讓你一步!我自天也不怕!〔妙妙,天生是李大哥語。〕你只管讓來讓去假甚鳥!〔妙妙,快絕。〕我便殺將起來,各自散火!」〔妙妙,是是。〕 武松見吳用以目示人,也上前叫道:「哥哥手下許多軍官都是受過朝廷誥命的:他只是讓哥哥,如何肯從別人?」 〔妙妙,天生是武二語。〕 劉唐便道:「我們起初七個上山,那時便有讓哥哥為尊之意。今日卻讓後來人。」〔妙妙,天生是劉唐語。〕 魯智深大叫道:「若還兄長要這許多禮數,洒家們各自撒開!」〔妙妙,天生是魯提轄語。〕 宋江道:「你眾人不必多說,我別有個道理。看天意是如何,方才可定。」 〔天王之遺令置之不論,而別生出許多商議,許多道理,寫得可醜可恨之極。〕 吳用道:「有何高見?便請一言。」 宋江道:「有兩件事。」 正是教:梁山泊內,重添兩個英雄;東平府中,又惹一場災禍。直教: 天罡盡數投山寨,地煞空群聚水涯。 畢竟宋江說出那兩件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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