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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王教頭私走延安府 九紋龍大鬧史家村(3)


  且說王教頭母子二人,自離了東京,免不得飢餐渴飲,夜住曉行,在路上一月有餘。忽一日,天色將晚,王進挑著擔兒,跟在娘的馬後,口裏與母親說道:「天可憐見,慚愧了!我子母兩個,脫了這天羅地網之厄。此去延安府不遠了。高太尉便要差人拿我,也拿不著了。」

  子母兩個歡喜,在路上不覺錯過了宿頭。走了這一晚,不遇著一處村坊,那裏去投宿是好?正沒理會處。只見遠遠地林子裏閃出一道燈光來。王進看了道:「好了,遮莫去那裏陪個小心,借宿一宵,明日早行。」

  當時轉入林子裏來看時,卻是一所大莊院,一週遭都是土牆,牆外卻有二三百株大柳樹。看那莊院,但見:

  前通官道,後靠溪岡。一週遭青縷如煙,四下裏綠陰似染。轉屋角牛羊滿地,打麥場鵝鴨成群。田園廣野,負傭莊客有千人;家眷軒昂,女使兒童難計數。正是家有餘糧雞犬飽,戶多書籍子孫賢。

  當時王教頭來到莊前,敲門多時,只見一個莊客出來。王進放下擔兒,與他施禮。莊客道:「來俺莊上有甚事?」

  王進答道:「實不相瞞:小人母子二人,貪行了些路程,錯過了宿店。來到這裏,前不巴村,後不巴店,欲投貴莊,借宿一宵,明日早行。依例拜納房金,萬望週全方便。」

  莊客道:「既是如此,且等一等,待我去問莊主太公。肯時,但歇不妨。」

  王進又道:「大哥方便。」

  莊客人去多時,出來說道:「莊主太公教你兩個人來。」

  王進請娘下了馬。王進挑著擔兒,就牽了馬,隨莊客到裏面打麥場上,歇下擔兒,把馬拴在柳樹上。母子二人,直到草堂上來見太公。

  那太公年近六旬之上,鬚髮皆白,頭戴遮塵煖帽,身穿直縫寬衫,腰繫皂絲絛,足穿熟皮靴。王進見了便拜。太公連忙道:「客人休拜,你們是行路的人,辛苦風霜,且坐一坐。」

  王進母子兩個敘禮罷,都坐定。太公問道:「你們是那裏來的?如何昏晚到此?」

  王進答道:「小人姓張,原是京師人。今來消折了本錢,無可營用,要去延安府投奔親眷。不想今日路上貪行了些程途,錯過了宿店,欲投貴莊,假宿一宵,來日早行。房金依例拜納。」

  太公道:「不妨。如今世上人那個頂著房屋走哩!你母子二位,敢未打火?」

  叫莊客安排飯來。沒多時,就廳上放開條桌子,莊客托出一桶盤,四樣菜蔬,一盤牛肉,鋪放桌上。先燙酒來篩下。太公道:「村落中無甚相待,休得見怪。」

  王進起身謝道:「小人母子無故相擾,此恩難報。」

  太公道:「休這般說,且請喫酒。」

  一面勸了五七杯酒,搬出飯來。二人吃了,收拾碗碟。太公起身,引王進子母到客房裏安歇。王進告道:「小人母親騎的頭口,相煩寄養,草料望乞應付,一併拜酬。」

  太公道:「這個不妨。我家也有頭口騾馬,教莊客牽出後槽,一發喂養。」

  王進謝了。挑那擔兒,到客房裏來。莊客點上燈火,一面提湯來洗了腳。太公自回裏面去了。王進子母二人謝了莊客,掩上房門,收拾歇息。次日,睡到天曉,不見起來。莊主太公來到客房前過,聽得王進子母在房裏聲喚。太公問道:「客官,天曉,好起了。」

  王進聽得,慌忙出房來,見太公施禮,說道:「小人起多時了。夜來多多攪擾,甚是不當。」

  太公問道:「誰人如此聲喚?」

  王進道:「實不相瞞太公說:老母鞍馬勞倦,昨夜心痛病發。」

  太公道:「既然如此,客人休要煩惱,教你老母且在老夫莊上住幾日。我有個醫心疼的方,叫莊客去縣裏撮藥來,與你老母親喫。教他放心,慢慢地將息。」

  王進謝了。

  話休絮繁,自此王進子母二人在太公莊上服藥。住了五七日,覺得母親病患痊了,王進收拾要行。當日因來後槽看馬,只見空地上一個後生脫膊著,刺著一身青龍,銀盤也似一個面皮,約有十八九歲,拿條棒在那裏使。王進看了半晌,不覺失口道:「這棒也使得好了;只是有破綻,贏不得真好漢。」

  那後生聽得大怒,喝道:「你是甚麼人?敢來笑話我的本事?俺經了七八個有名的師父,我不信倒不如你!你敢和我扠一扠麼?」

  說猶未了,太公到來,喝那後生:「不得無禮。」

  那後生道:「叵耐這廝笑話我的棒法。」

  太公道:「客人莫不會使鎗棒?」

  王進道:「頗曉得些。敢問長上,這後生是宅上何人?」

  太公道:「是老漢的兒子。」

  王進道:「既然是宅內小官人,若愛學時,小人點撥他端正如何?」

  太公道:「恁地時,十分好。」

  便教那後生來拜師父。那後生那裏肯拜,心中越怒道:「阿爹,休聽這廝胡說。若喫他贏得我這條棒時,我便拜他為師。」

  王進道:「小官人若是不當村時,較量一棒耍子。」

  那後生就空地當中,把一條棒使得風車兒似轉,向王進道:「你來,你來,怕的不算好漢。」

  王進只是笑,不肯動手。太公道:「客官既是肯教小頑時,使一棒何妨。」

  王進笑道:「恐怕衝撞了令郎時,須不好看。」

  太公道:「這個不妨,若是打折了手腳,也是他自作自受。」

  王進道:「恕無禮。」

  去鎗架上拿了一條棒在手裏,來到空地上,使個旗鼓。那後生看了一看,拿條棒滾將入來,逕奔王進。王進托地拖了棒便走,那後生掄著棒又趕入來。王進回身,把棒望空地裏臂將下來。那後生見棒劈來,用棒來隔。王進卻不打下來,將棒一掣,卻望後生懷裏直搠將來,只一繳,那後生的棒丟在一邊,撲地望後倒了。王進連忙撇了棒,向前扶住道:「休怪,休怪。」

  那後生爬將起來,便去旁邊掇條凳子,納王進坐,便拜道:「我枉自經了許多師家,原來不值半分。師父,沒奈何,只得請教。」

  王進道:「我母子二人,連日在此攪擾宅上,無恩可報,當以效力。」

  太公大喜,教那後生穿了衣裳,一同來後堂坐下。叫莊客殺一個羊,安排了酒食果品之類,就請王進的母親一同赴席。四個人坐定,一面把盞,太公起身勸了一杯酒,說道:「師父如此高強,必是個教頭。小兒有眼不識泰山。」

  王進笑道:「奸不廝欺,俏不廝瞞,小人不姓張。俺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的便是。這鎗棒終日搏弄。為因新任一個高太尉,原被先父打翻,今做殿帥府太尉,懷挾舊讎,要奈何王進。小人不合屬他所管,和他爭不得,只得子母二人逃上延安府,去投托老種經略相公處勾當。不想來到這裏,得遇長上父子二位如此看待;又蒙救了老母病患,連日管顧,甚是不當。既然令郎肯學時,小人一力奉教。只是令郎學的,都是花棒,只好看,上陣無用,小人從新點撥他。」

  太公見說了,便道:「我兒,可知輸了,快來再拜師父。」

  那後生又拜了王進。正是:

  好為師患負虛名,心服應難以力爭。
  只有胸中真本事,能令頑劣拜先生。

  太公道:「教頭在上,老漢祖居在這華陰縣界,前面便是少華山。這村便喚做史家村,村中總有三四百家,都姓史。老漢的兒子從小不務農業,只愛刺鎗使棒。母親說他不得,嘔氣死了,老漢只得隨他性子。不知使了多少錢財,投師父教他。又請高手匠人與他刺了這身花繡,肩臂胸膛總有九條龍,滿縣人口順,都叫他做『九紋龍』史進。教頭今日既到這裏,一發成全了他亦好。老漢自當重重酬謝。」

  王進大喜道:「太公放心。既然如此說時,小人一發教了令郎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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