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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2)


  當時說定了,連夜收拾衣服,盤纏,緞疋,禮物排擔了。次日早起來,叫莊客挑了,兩個取路望五臺山來。辰牌已後,早到那山下。魯提轄看那五臺山時,果然好座大山!但見:

  雲遮峰頂,日轉山腰;
  嵯峨彷彿接天關,崒嵂參差侵漢表。
  巖前花木舞春風,暗吐清香;
  洞口藤蘿披宿雨,倒懸嫩線。
  飛雲瀑布,銀河影浸月光寒;
  峭壁蒼松,鐵角鈴搖龍尾動。
  山根雄峙三千界,巒勢高擎幾萬年。

  趙員外與魯提轄兩乘轎子,上山來,一面使莊客前去通報。到得寺前,早有寺中都寺、監寺,出來迎接。兩個下了轎子,去山門外亭子上坐定。寺內智真長老得知,引著首座、侍者,出山門外來迎接。趙員外和魯達向前施禮,真長老打了問訊,說道:「施主遠出不易。」

  趙員外答道:「有些小事,特來上剎相浼。」

  真長老便道:「且請員外方丈喫茶。」

  趙員外前行,魯達跟在背後,看那文殊寺,果然是好座大剎!但見:

  山門侵翠嶺,佛殿接青雲。
  鐘樓與月窟相連,經閣共峰巒對立。
  香積廚通一泓泉水,眾僧寮納四面煙霞。
  老僧方丈斗牛邊,禪客經堂雲霧裏。
  白面猿時時獻果,將怪石敲嚮木魚;
  黃斑鹿日日啣花,向寶殿供養金佛。
  七層寶塔接丹霄,千古聖僧來大剎。

  當時真長老請趙員外並魯達到方丈。長老邀員外向客席而坐,魯達便去下首,坐在禪椅上。員外叫魯達附耳低言:「你來這裏出家,如何便對長老坐地?」

  魯達道:「洒家不省得。」

  起身立在員外肩下。面前首座、維那、侍者、監寺、都寺、知客、書記,依次排立東西兩班。莊客把轎子安頓了,一齊搬將盒子入方丈來,擺在面前。長老道:「何故又將禮物來?寺中多有相瀆檀越處。」

  趙員外道:「些小薄禮,何足稱謝!」

  道人、行童收拾去了。趙員外起身道:「一事啟堂頭大和尚:趙某舊有一條願心,許剃一僧在上剎,度牒詞簿都已有了,到今不曾剃得。今有這個表弟姓魯,是關西軍漢出身,因見塵世艱辛,情願棄俗出家。萬望長老收錄,慈悲慈悲,看趙某薄面,披剃為僧。一應所用,弟子自當準備。煩望長老玉成,幸甚!」

  長老見說,答道:「這個事緣是光輝老僧山門,容易容易,且請拜茶。」

  只見行童托出茶來。茶罷,收了盞托。

  真長老便喚首座、維那,商議剃度這人,吩咐監寺、都寺,安排齋食。只見首座與眾僧自去商議道:「這個人不似出家的模樣,一雙眼卻恁兇險。」

  眾僧道:「知客,你去邀請客人坐地,我們與長老計較。」

  知客出來,請趙員外魯達到客館裏坐地。首座眾僧稟長老說道:「卻纔這個要出家的人,形容醜惡,貌相兇頑,不可剃度他,恐久後累及山門。」

  長老道:「他是趙員外檀越的兄弟,如何撇得他的面皮?你等眾人且休疑心,待我看一看。」

  焚起一炷信香,長老上禪椅,盤膝而坐,口誦咒語,入定去了。一炷香過,卻好回來,對眾僧說道:「只顧剃度他。此人上應天星,心地剛直。雖然時下兇頑,命中駁雜,久後卻得清淨,正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可記吾言,勿得推阻。」

  首座道:「長老只是護短,我等只得從他。不諫不是,諫他不從,便了。」

  長老叫備齋食,請趙員外等方丈會齋。齋罷,監寺打了單賬。趙員外取出銀兩,教人買辦物料。一面在寺裏做僧鞋、僧衣、僧帽、袈裟、拜具。一兩日都已完備。長老選了吉日良時,教嗚鐘擊鼓,就法堂內會集大眾。整整齊齊,五六百僧人,盡披袈裟,都到法座下合掌作禮,分作兩班。趙員外取出銀錠、表禮、信香,向法座前禮拜了。表白宣疏已罷,行童引魯達到法座下。維那教魯達除了巾幘,把頭發分做九路綰了,㨄揲起來。淨髮人先把一週遭都剃了,卻待剃髭鬚,魯達道:「留了這些兒還洒家也好。」

  眾僧忍笑不住。真長老在法座上道:「大眾聽偈。」

  念道:「寸草不留,六根清淨,與汝剃除,免得爭競。」

  長老念罷偈言,喝一聲:「咄!盡皆剃去」淨髮人只一刀,盡皆剃了。首座呈將度牒上法座前,請長老賜法名。長老拿著空頭度牒,而說偈曰:「靈光一點,價值千金,佛法廣大,賜名智深。」

  長老賜名已罷,把度牒轉將下來,書記僧填寫了度牒,付與魯智深收受。長老又賜法衣袈裟,教智深穿了。監寺引上法座前,長老用手與他摩頂受記道:「一要皈依佛性,二要歸奉正法,三要歸敬師友,此是三歸。五戒者:一不要殺生,二不要偷盜,三不要邪淫,四不要貪酒,五不要妄語。」

  智深不曉得禪宗答應能否兩字,卻便道:「洒家記得。」

  眾僧都笑。

  受記已罷,趙員外請眾僧到雲堂裏坐下,焚香設齋供獻。大小職事僧人,各有上賀禮物。都寺引魯智深參拜了眾師兄師弟,又引去僧堂背後叢林裏選佛場坐地。當夜無事。

  次日趙員外要回,告辭長老,留連不住,早齋已罷,並眾僧都送出山門。趙員外合掌道:「長老在上,眾師父在此,凡事慈悲。小弟智深,乃是愚鹵直人,早晚禮數不到,言語冒瀆,誤犯清規,萬望覷趙某薄面,恕免恕免。」

  長老道:「員外放心,老僧自慢慢地教他念經,誦咒,辦道,參禪。」

  員外道:「日後自得報答。」

  人叢裏喚智深到松樹下,低低吩咐道:「賢弟,你從今日難比往常,凡事自宜省戒,切不可托大。倘有不然,難以相見,保重保重。早晚衣服,我自使人送來。」

  智深道:「不索哥哥說,洒家都依了。」

  當時趙員外相辭長老,再別了眾人上轎;引了莊客,拖了一乘空轎,取了盒子,下山回家去了。當下長老自引了眾僧回寺。

  話說魯智深回到叢林選佛場中禪床上,撲倒頭便睡,上下肩兩個禪和子推他起來,說道:「使不得。既要出家,如何不學坐禪?」

  智深道:「洒家自睡,干你甚事?」

  禪和子道:「善哉!」

  智深裸袖道:「團魚洒家也喫,甚麼『善哉』?」

  禪和子道:「卻是苦也!」

  智深便道:「團魚大腹,又肥甜了,好喫,那得『苦也』。」

  上下肩禪和子都不睬他,由他自睡了。次日,要去對長老說知智深如此無禮。首座勸道:「長老說道:『他後來正果非凡,』我等皆不及他,只是護短。你們且沒奈何,休與他一般見識。」

  禪和子自去了。智深見沒人說他,每到晚便放翻身體,橫羅十字,倒在禪床上睡,夜間鼻如雷響;要起來淨手,大驚小怪,只在佛殿後撒尿撒屎,遍地都是。侍者稟長老說:「智深好生無禮,全沒些個出家人體面。叢林中如何安著得此等之人?」

  長老喝道:「胡說!且看檀越之面,後來必改。」

  自此無人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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