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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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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智深在五臺山寺中,不覺攪了四五個月。時遇初冬天氣,智深久靜思動。當日晴明得好,智深穿了皂布直裰,繫了鴉青絛,換了僧鞋,大踏步走出山門來。信步行到半山亭子上,坐在鵝項懶凳上,尋思道:「干鳥麼?俺往常好酒好肉,每日不離口,如今教洒家做了和尚,餓得乾癟了。趙員外這幾日又不使人送些東西來與洒家喫,口中淡出鳥來。這早晚怎地得些酒來喫也好。」 正想酒哩!只見遠遠地一個漢子,挑著一付擔桶,唱上山來。上面蓋著桶蓋。那漢子手裏拿著一個鏇子,唱著上來,唱道:「九里山前作戰場,牧童拾得舊刀鎗。順風吹動烏江水,好似虞姬別霸王。」 魯智深觀見那漢子挑擔桶上來。坐在亭子上,看這漢子,也來亭子上,歇下擔桶。智深道:「兀那漢子,你那桶裏,甚麼東西?」 那漢子道:「好酒!」 智深道:「多少錢一桶?」 那漢子道:「和尚,你真個也是作耍?」 智深道:「洒家和你耍甚麼?」 那漢子道:「我這酒挑上去,只賣與寺內火工道人、直廳轎夫、老郎們做生活的喫。本寺長老已有法旨:但賣與和尚們喫了,我們都被長老責罰,追了本錢,趕出屋去。我們見關著本寺的本錢,見住著本寺的屋宇,如何敢賣與你喫?」 智深道:「真個不賣?」 那漢子道:「殺了我也不賣!」 智深道:「洒家也不殺你,只要問你買酒喫。」 那漢子見不是頭,挑了擔桶便走。智深趕下亭子來,雙手拿住匾擔,只一腳,交襠踢著,那漢子雙手掩著,做一堆蹲在地下,半日起不得。智深把那兩桶酒都提在亭子上,地下拾起鏇子,開了桶蓋,只顧舀冷酒喫。無移時,兩大桶酒喫了一桶。智深道:「漢子,明日來寺裏討錢。」 那漢子方纔疼止,又怕寺裏長老得知,壞了衣飯,忍氣吞聲,那裏敢討錢。把酒分做兩半桶挑了,拿了鏇子,飛也似下山去了。 只說魯智深在亭子上坐了半日,酒卻上來;下得亭子,松樹根邊又坐了半歇,酒越湧上來。智深把皂直裰褪膊下來,把兩隻袖子纏在腰裏,露出脊背上花繡來,搧著兩個膀子上山來。但見: 頭重腳輕,眼紅面赤; 前合後仰,東倒西歪。 踉踉蹌蹌上山來,似當風之鶴; 擺擺搖搖回寺去,如出水之蛇。 指定天宮,叫罵天蓬元帥; 踏開地府,要拿催命判官。 裸形赤體醉魔君,放火殺人花和尚。 魯達看看來到山門下,兩個門子遠遠地望見,拿著竹蓖來到山門下,攔住魯智深,便喝道:「你是佛家弟子,如何噇得爛醉了上山來?你須不瞎,也見庫局裏貼的曉示:但凡和尚破戒喫酒,決打四十竹蓖,趕出寺去。如門子縱容醉的僧人入寺,也喫十下。你快下山去,饒你幾下竹蓖。」 魯智深一者初做和尚,二來舊性未改,睜起雙眼罵道:「直娘賊!你兩個要打洒家,俺便和你廝打。」 門子見勢頭不好,一個飛也似入來報監寺,一個虛拖竹蓖攔他。智深用手隔過,揸開五指,去那門子臉上只一掌,打得踉踉蹌蹌;卻待掙側,智深再復一拳,打倒在山門下,只是叫苦。智深道:「洒家饒你這廝。」 踉踉蹌蹌,攧入寺裏來。 監寺聽得門子報說,叫起老郎火工、直廳轎夫,三二十人,各執白木棍棒,從西廊下搶出來,卻好迎著智深。智深望見,大吼了一聲,卻似嘴邊起個霹靂,大踏步搶入來。眾人初時不知他是軍官出身,次後見他行得兇了,慌忙都退入藏殿裏去,便把亮槅關上。智深搶入階來,一拳一腳,打開亮槅,三二十人都趕得沒路,奪條棒,從藏殿裏打將出來。 監寺慌忙報知長老。長老聽得,急引了三五個侍者直來廊下,喝道:「智深不得無禮!」 智深雖然酒醉,卻認得是長老,撇了棒,向前來打個問訊,指著廊下對長老道:「智深喫了兩碗酒,又不曾撩撥他們,他眾人又引人來打洒家。」 長老道:「你看我面,快去睡了,明日卻說。」 魯智深道:「俺不看長老面,洒家直打死你那幾個禿驢!」 長老叫侍者扶智深到禪床上,撲地便倒了,齁齁地睡了。眾多職事僧人圍定長老告訴道:「向日徒弟們曾諫長老來,今日如何?本寺那裏容得這個野貓,亂了清規!」 長老道:「雖是如今眼下有些囉唣,後來卻成得正果,無奈何,且看趙員外檀越之面,容恕他這一番。我自明日叫去埋冤他便了。」 眾僧冷笑道:「好個沒分曉的長老!」 各自散去歇息。 次日,早齋罷,長老使侍者到僧堂裏坐禪處喚智深時,尚兀自未起。待他起來,穿了直裰,赤著腳,一道煙走出僧堂來。侍者喫了一驚,趕出外來尋時,卻走在佛殿後撒屎。侍者忍笑不住,等他淨了手,說道:「長老請你說話。」 智深跟著侍者到方丈,長老道:「智深雖是個武夫出身,今來趙員外檀越剃度了你,我與你摩頂受記,教你一不可殺生,二不可偷盜,三不可邪淫,四不可貪酒,五不可妄語。』此五戒乃僧家常理。出家人第一不可貪酒,你如何夜來喫得大醉?打了門子,傷壞了藏殿上朱紅槅子,又把火工道人都打走了,口出喊聲。如何這般所為?」 智深跪下道:「今番不敢了。」 長老道:「既然出家,如何先破了酒戒,又亂了清規?我不看你施主趙員外面,定趕你出寺!再後休犯!」 智深起來合掌道:「不敢,不敢。」 長老留在方丈裏,安排早飯與他喫;又用好言語勸他;取一領細布直裰,一雙僧鞋,與了智深,教回僧堂去了。昔有一名賢,走筆作一篇口號,單說那酒。端的做得好!道是: 從來過惡皆歸酒,我有一言為世剖。 地水火風合成人,麫麴米水和醇酎。 酒在瓶中寂不波,人未酣時若無口。 誰說孩提即醉翁,未聞食糯顛如狗。 如何三杯放手傾,遂令四大不自有! 幾人涓滴不能嘗,幾人一飲三百斗。 亦有醒眼是狂徒,亦有酕醄神不謬。 酒中賢聖得人傳,人負邦家因酒覆。 解嘲破惑有常言,「酒不醉人人醉酒。」 但凡飲酒,不可盡歡,常言:「酒能成事,酒能敗事。」 便是小膽的喫了,也胡亂做了大膽,何況性高的人? 再說這魯智深自從喫酒醉鬧了這一場,一連三四個月,不敢出寺門去。忽一日,天氣暴煖,是二月間天氣。離了僧房,信步踱出山門外立地,看著五臺山,喝采一回。猛聽得山下叮叮噹噹的響聲,順風吹上山來。智深再回僧堂裏取了些銀兩,揣在懷裏,一步步走下山來。出得那五臺福地的牌樓來。看時,原來卻是一個市井,約有五七百人家。智深看那市鎮上時,也有賣肉的,也有賣菜的,也有酒店麫店。智深尋思道:「干呆麼!俺早知有這個去處,不奪他那桶酒喫,也自下來買些喫。這幾日熬得清水流,且過去看,有甚東西買些喫?」 聽得那響處,卻是打鐵的在那裏打鐵,間壁一家門上,寫著父子客店。智深走到鐵匠鋪門前看時,見三個人打鐵。智深便道:「兀那待詔,有好鋼鐵麼?」 那打鐵的看見魯智深腮邊新剃,暴長短鬚,戧戧地好慘瀨人,先有五分怕他。那待詔住了手道:「師父請坐,要打甚麼生活?」 智深道:「洒家要打條禪杖,一口戒刀,不知有上等好鐵麼?」 待詔道:「小人這裏正有些好鐵,不知師父要打多少重的禪杖戒刀?但憑吩咐。」 智深道:「洒家只要打一條一百斤重的。」 待詔笑道:「重了。師父,小人打怕不打了,只恐師父如何使得動?便是關王刀,也只有八十一斤。」 智深焦躁道:「俺便不及關王!他也只是個人。」 那待詔道:「小人據常說,只可打條四五十斤的,也十分重了。」 智深道:「便依你說,比關王刀,也打八十一斤的。」 待詔道:「師父,肥了不好看,又不中使。依著小人,好生打一條六十二斤的水磨禪杖與師父,使不動時,休怪小人。戒刀已說了,不用吩咐,小人自用十分好鐵打造在此。」 智深道:「兩件家生,要幾兩銀子?」 待詔道:「不討價,實要五兩銀子。」 智深道:「俺便依你五兩銀子;你若打得好時,再有賞你。」 那待詔接了銀兩道:「小人便打在此。」 智深道:「俺有些碎銀子在這裏,和你買碗酒喫。」 待詔道:「師父穩便,小人趕趁些生活,不及相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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